第二十六章 待到天水相交时(1 / 1)
清朗的月光下,几个黑影无声而来,渐成合围之势。
一闪而过的,是每人手中的利刃。
不用多看什么,凭他们浑身透露出来的杀气凌熹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真实身份,怎么,后悔了吗?
彼此心照不宣,再多的话也是浪费。
剑,我的剑。
凌熹攥紧了右手,那里本来应该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冰凉的触感,如今空落一片。
心爱的巨阙已经伴著心爱的人,代替自己保柳嫣的平安,现在陪伴自己的是柳嫣的秋水。
不过现在的自己,就算执剑在手,也没有举起的力气了。
凌熹慢悠悠地打量四周,看到了堆在墙下的柴草,他走过去,抽出了其中的一根树枝,拿在手中。
这时候,他的神态专注了起来,仿佛此刻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的,不是一根普通的枝条,而是熟悉的巨阙。
“对付你们几个,用这个就行了。”
心中气愤,表面仍然不敢放松,即使是主上交代过他的绝世武功已经被废弃,多年来的积威却不是一时能消除的。
一声怪叫,剑指如风,已刺了过去。
然而,有人却比他更快。
凌熹在自己话音未落时,已飞起一脚,扬起了一片沙尘。
立时,扑来的几人慌忙往自己的脸上挡去。
这一瞬间的慌乱,已让凌熹抢到了先机。他闪电般撞向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那人正忙著捂眼,没料到凌熹已到跟前,当下一个趔趄坐倒在地。而凌熹哪容他喘息,手掌顺势向他拿剑的手腕斩去,没有丝毫的停顿,已撤剑在手,一反身,剑已无声刺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领头人脸色大变,两人间距离本来就近,他只注意凌熹手中的树枝了,本来无所忌惮,没想到凌熹竟虚晃一招,真正的目的在於夺剑。
冰冷的剑锋眼看已到胸前,他急忙回剑相隔,凌熹却并不和他接触,剑尖一挺,直指向他的眉心。
领头人狼狈地侧身避过,后心已是汗津津一片。
凌熹退後一步,神色从容,这几招看似快如流星,却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拿树枝只是为了让他们起轻敌之意,语相讥只是为了使对方心浮气燥,他只能抢在这时候出手。
即使如此,失了内力,也只不过是以力相搏,剑招全无威胁。若不然,刚才那一剑,根本就躲不过去。
“凌熹,你瞧瞧他们是谁?”
凌熹一惊,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发生了。
砍柴人一家被推搡进院子,可以看得清两人脸上的斑斑血迹。
凌熹的气息乱了,强自压制的内伤也如汹涌的暗流般悄悄袭来。
剑尖无奈地垂下,握剑的手却依然坚定如磐。
“此事与他们无关,要凌某的性命,拿去就是。”
“不敢!”得意的笑了,目光象戏弄自己掌下的猎物般,“可惜,你醒悟得太晚了,凌熹,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是你背叛主上的代价。”
剑光一闪,已抵住了砍柴人的脖子。
“大人,求求你放过孩子他爹吧。”云儿满面泪痕,跪倒在尘埃中。
“云儿,别那麽没骨气,咱们跪天跪地跪父母,绝不跪这种恶人。”年青的砍柴人目中喷火,狠狠烧向他们。
“呵,你怎么那麽肯定他就是好人,我们就是恶人?”
“我的眼睛没有瞎!”
“住口!”转头看向凌熹,“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可受不得这位美人的一跪,你可以考虑一下,好好求求我,要不然~~~~~”
他狞笑著伸手,一把抓过云儿怀中的孩子,高高举起,“要不然,我老的小的一块送到阎王那儿!”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云儿疯了一样的跳起来,却被一旁的黑衣人牢牢缚住。
“如何?我的凌大侠,我可没有你的耐性呀,如果我一不小心~~~~~”
孩子凄厉的哭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
凌熹缓缓地跪了下去。
“凌大哥,不要~~~~~~”
血,带著灼人的温度急速地冲了上来,却被他拼命咽下。
人虽然跪倒,那双眼却依然眨也不眨地盯着。
那是怎样锐利的一双眼睛啊,如此清澈,却又如此寒冷。
寒芒闪动,仿佛是充沛於天地之间无可抵御的浩然之气,它洞穿了一切虚伪、狡诈、肮脏、卑鄙、污浊和贪婪,却没有丝毫热度,让黑衣人感到说不出的难受,进而不由自主的颤栗。
哈哈大笑着掩饰自己的不安。
剑在这一刻出手了。
本已跪倒在地的凌熹身形纵起,衣袂振风。
正笑得高兴,冷不防剑影如雪而至,仓惶中他後退半步。
凌熹等的就是他这半步!
他一拧身,已挡在砍柴人身前,长剑如影随形,攻向孟坚的小腹。
孟坚撤剑来挡,却感觉左手一空,孩子已被凌熹抢了去。
而本已指向自己小腹的剑尖,不知何时竟转了方向,在离他喉部的一寸处停住,嗡嗡作响。
这一起,一刺,一挡,一抢,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旁人甚至看不清凌熹如何动作。
一剑之威,无人能挡。
却也无法再进半分。
猛地睁大眼睛。
他看见了什麽,一缕极细的血丝顺著凌熹抿紧地嘴角缓缓而下。
凌熹,他竟然已经受了内伤。他竟然还敢在这种情况下救人?
他当真是不想活了。
眼珠一转,谁也已瞧出凌熹已是强驽之末,从他那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从他竭力控制却也无法掩饰颤抖的握剑的手上,他已看出,凌熹,根本就不会有力气刺出这一剑了。
他仰天大笑。
“凌熹,有本事你刺呀,你杀了我呀,料你现在也没有这个能耐。”
象是验证他此话的正确性一般,凌熹身子一晃,单膝跪地,却仍然死死护著怀中哭泣的孩子。
“凌大哥~~~~~”砍柴人扑上去,紧紧扶住那眼看就要不支倒地的身影。
一时间,孩子凄惨的哭声和得意的笑声混在一起,在静谧的山中显得如此的怪异恐怖。
哭声在继续,笑声却戛然而止。
孟坚直到死都没有看清那抹看似白云状的身形是如何飘到了自己的眼前,又是如何一剑刺穿自己喉咙的。
他只来得及听清最后一句“看看到底是谁没有这个能耐~~~~~~”
剑光暴涨,带著主人压抑已久的思念、恐惧、牵挂与痛心,如风动白梅,舞玉翻银。
转瞬间已是尸横遍地。
黑衣人在世间的最後一眼,竟看到了这样美丽的剑光,却是死神的前奏。
直到被拥进那个来人的怀抱,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凌熹仍然本能地抬手相隔,只为护住怀里的孩子。
“大哥,是我,是我啊~~~~~”
凌熹吃力地睁大眼睛,待辨清面前那个模糊的人影的气息,人再也支持不住,就想睡去。
感觉到怀里一沈,眼看凌熹阖上双眼,那口中的血象泉般涌出,‘留情公子’司徒逸大声呼唤着大哥的名字,“大哥,大哥,别睡,坚持住,别睡啊~~~~~”
凌熹紧闭双眼,宛如紧紧关上世界的大门,永不开启。
司徒逸将手心贴在凌熹的丹田处,却感到掌下空虚一片。
天!他,竟没有半分的内力。大哥傲视的武功呢?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忽然想起出门时家里人给的护身保命的神药,从怀中掏出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荷花,嘶吼著,“水,拿水来!”
“来了来了。”砍柴人踉踉跄跄地端来一瓢水,一旁的云儿从凌熹已有些僵直的臂中抱过孩子,已是满面泪痕。
低下头,礼教现在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司徒逸一口一口吸出了凌熹堵在喉间的血块。
然後,他将花送到自己嘴中,嚼烂了,轻轻覆了上去。
舌尖轻顶,将雪荷花慢慢送入凌熹口中。
“咽啊,大哥,你快咽啊~~~~~”
他边喊边将自己的内力慢慢地送进去。
终於,凌熹那死寂的脸上有了生的表情,他的睫毛轻颤,好象被恶梦缠住了,怎麽也挣脱不开。
然而,他终是努力,听话的将嘴里的雪荷花咽了下去。
几经挣扎,他终於睁开了眼睛,已有些散乱的眸光定格在那张笑著带泪的俊脸上。
“逸——你怎么在这里?”
半月後。
“我自己能走。”扶著司徒逸的肩膀,凌熹一步步慢慢蹭出了小院。
院外,已经套好了一驾马车。
“凌大哥,司徒大哥,我们没有什麽好送的,这山野小菜就留著下酒吧。”
砍柴人将手中的一捆青菜放到车上。
“给你们添了这麽大的麻烦~~~~~~”
“凌大哥快别这麽说,我的孩子太小了,要不然,我真想让他跟著你们学武呢。”
司徒逸暗暗瞅了眼凌熹,却见他神色如常。
凌熹从云儿手中抱过孩子,小小的婴儿咯咯地笑著,小手乱抓,试图揪住凌熹的头发。
凌熹偏开了他乱抓的手,婴儿却是一把抓着司徒逸的头发,“啊!我完美的形象!”司徒逸欲哭无泪的看着小婴儿把他刚梳好的头发拉出了一缕。
“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逸,你还是这么重视自己的形象。”见到了分开很久的义弟,凌熹的心情变的很好。
“当然,我是什么人,若是我的形象毁了,那会有多少的武林侠女痛失梦中情人,那个时候怕是整个汴梁城都会被淹了的呢!”司徒逸不可一世的甩着头说道。
“你——”凌熹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直到夫妻俩那小小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凌熹才听从司徒逸的劝说坐回车内。
凌熹笑问,“你不去驾车?”
“不用,老马识途。”
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
“想问什么说吧!”凌熹看出了他的迟疑。
“柳姑娘呢?”
“她!”凌熹的脸色一黯,随后又是一亮,“逸,你走过不少的地方,应该看到过那淡淡的渔影划过,在江面上绵延出悠远的皱纹,一直悠远到天和水的交叉点。水波一直悠远向前,在远处与天空浑然一体,一片苍苍茫茫。天和水尚且相交,我们无论中间有多少的间隔,总会有相见之时。”
和光镇,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得弹丸之地。但这里却是交通的咽喉要道,占了地利得便宜,反而是客栈兴隆、酒肆林立。
街市繁华尽处,矗立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院。乌漆的大门敞开,门楹上的篆字匾额,书曰“红袖坊”。两旁还有对联:
“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银钩铁划,强劲的力道,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但是充满着阳刚之气的楹联铁在着温柔之乡门口未免有些不太协调,可是主人就这么挂着,也没有人敢有什么异议。
几个穿红戴绿的女子斜斜倚在门口,远远的就把妖媚的眼风丢掉过路行人的怀里。那箫鼓丝竹,夹著猜拳唱曲、呼呼唱六之声传出几里之外。
“红袖坊?” 柳嫣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庄园,脑子有些转不过劲来。
“燕姐回来了,燕姐回来了!”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看到马车停下,忙涌了过来。
“燕姐,萧姐,你们这次出门怎么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好寂寞哦!”
“咦?这个小妹妹长的好水灵啊!燕姐是从哪里找来的。”
好笑的拉着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柳嫣向房间走去,一边警告说:“这是我新认的妹子,你们可不许打她的主意,还有,告诉下面的人,任何人都不许泄露出去我带人回来的消息。否则——”
“是——”燕姐平日里虽然很和善,发起火来也不敢小视,忙嘱咐在场的姐妹,不过她倒是没有错过燕离眼中的一抹宠溺,难怪,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轻灵如水的妹子,也要好好的保护了吧!尤其是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