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醒抚剑倚西风(1 / 1)
黑色瞳眸,不温不火,打量着站立眼前的男子。
全身都是被火烧焦的痕迹,衣服也已经是破烂不堪了。
“欢迎来到“八号当铺””。
抬头看面前的人素净纯美得像个仙女。白衣轻纱妖娆裹着那完美的体态,一双凤眼,一点朱唇,眼波流转间就像是要将人的魂魄给勾了去,“欢迎来到‘八号当铺’”。
“八号当铺!”楚砚离依稀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忽然眼睛一亮, “八号当铺,无所不能。”传说中在这里能实现所有的愿望,只是需要有相应的代价。他曾经也想找到这里,可是,这里是在是太神秘了,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们主动来找业主,很少有人能找到他们。
“你们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办到吗?”
“当然。”姑娘的脸上没有任何自夸的表情,只是陈述着事实,“这里可以达成人所有愿望,你既然可以进来,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办成你所希望的事。”
“那我们言归正传。你想要什么?”
楚砚离双唇蠕动了下,当他抬头再次望向姑娘时,眼中满是毅然,“我要和子清在一起。
“可以!” 白衣姑娘的笑容明亮又自信。但她的温柔只在一霎,霎那后,冷漠取而代之,起身,移到一旁柜台,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背对着他,不急不徐道:“你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可是你要知道,这么做改变的不止是你的命运,还有无数人的命运。这笔交易会造成的变端或许并不在你掌控之中。”
“什么意思?”
“韩子清已经死了,让一个死人重新现身在这个世上,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包括你的,你也许会因为这个而堕入地狱,你也愿意吗?”
双臂猛地一震,之后便是凝冻,僵止。前倾的身躯如同雕像,毫无生气。没有焦距的瞳眸似沉浸在一个遥远的时空,那里没有痛苦,没有伤怀,只有欢笑与美妙的回忆。那里有一缕身影,陪着他,绕着他,温暖着他。
“我明白!但我坚持!”
“很好!这里是当铺!”没有多说什么,相信楚砚离会明白。
“你是说要我当一些东西!”楚砚离恍悟,“只是我对于来到这里没有任何的准备,没有带什么东西。”
白衣女子笑如菀花:“只要你拿得出相当的东西来典当,八号当铺,什么都收。那些俗世的身外之物,白莹反倒看不上眼。”
“这就更不懂了。不如请姑娘给我一个提议。”
“比如……友情、爱情、亲情,再比如你的善良、正义,你的绝世武功。”
楚砚离笑了,“原来我还有正义和善良这一说。”
“你说得到也不错,你的善良和正义实在是太少了,这样我们当铺太亏了,要不你的友情,这也太少,除非能加上你的爱情。” 白莹计算着。
“爱情是肯定不可能的了!我这么多年来行尸走肉的活着,就是为了子清,失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的绝世武功呢?”
“不可能!”楚砚离断然拒绝,当年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白莹淡淡睇了他一眼:“那你身上就只有一样东西值钱,你只有一个选择了。”
“什么?”
“阳寿。”白莹娥眉微微挑动着,“把你的阳寿典当给我,我也可以帮你。”
“阳寿?”楚砚离附思着,“你要我多少阳寿?”
“三十年。”
“那我可以活多久?”
“原本你身强体健,至少也可活个百来岁。不过你修炼邪功伤了身体,最多能活到八十。”
“我现在将近五十,给你三十年,那岂不是我也没有多长的时间可以活了!”
“不错!” 白莹缓缓坐下,挽起袖口,竟开始慢慢研墨,“你考虑考虑。这是你唯一的办法了。”
“好,我决定了!就用我的阳寿!”沉默了片刻,楚砚离的声音稳稳地传来。
“你还真是个痴情的人!”女子有些惊讶。
“用后半生换片刻的相聚,我觉得很值得的!“楚砚离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痴迷。
头脑一阵嗡吟,白莹感觉心之深处的那片死寂的隅角突然坍塌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剥落了什么。她的身子有些发冷,但体内的骄傲不让她发抖。
她是第八号当铺的人。
从进入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心早已经冰封、僵死。
世间的伪善早让她绝望。
可是现在……现在……她……是怎么了?
“莹儿,你还在等什么?快将契约写好,让他画押。”
纷乱的头脑被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闯入,白莹猛地回过神。她回身莫名看了一眼,又看向展昭。缓缓抽出一张宣纸,左手隔空抚过,瞬间,空白的纸上墨黑的小楷字神奇浮现而出。白莹将蘸饱墨汁的毛笔递去。
楚砚离接过,并不立刻落笔,而是欲言又止地望着白莹。
白莹已经能完全读出他的心思,安慰地一笑:“你不必担心。你回去之后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感激带笑的眼神随一声舒叹同时而出,楚砚离不再踟躇,飞扬的姓名落在了左下脚落款处。
最后的一笔,最后的一眼。白莹的手顷刻挥出,楚砚离便化为那荧蓝的光点凭空消散。
白莹茫然抓起桌上的契约,“楚砚离”三字赫然入目,却,扎眼非常。
这就是她不懂的爱情吗?愿意用一生来换取片刻的相聚。
白莹过于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着红衣长袍的人从后方慢慢踱出。此人面如冠玉,却白了一头苍发。他瞟了眼白莹,突然冷笑:“怎么,心软了?”
白莹有些恼意地放下契约,“这是我亲自完成的第一比交易,也将是最后一笔。从今以后,我只是师兄的助手。”
白莹起身要走,却被红衣人一把拉住:“师妹,我这是为你好。”
“哼。”
“主人对你的行经极不高兴。你也知道从你当助手起,除了帮我管理典当物,从来没有考虑过生意的事。师兄这么做,无非也只是想让你能有所表现,让主人无话可说。”
白莹紧绷的神色弛缓下来,她略带感激道:“我也知道师兄是为我好。要不是师兄极力推举我当当铺的助手,也许师妹早就死了。”
“你知道就好。”红衣人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那你就不能心慈手软。你可知道,你刚才其实已经犯了一个大错。”
白莹一惊:“什么?”
红衣人道:“你忘了收取典当物了。”
这一提,白莹立刻大惊失措,满脸慌乱。
“这……这怎么办?”
“不打紧。”红衣人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他有鹫鹰之眼般的高瞻远瞩,“反正楚砚离的阳寿只是一个饵。其实他最重要的就是他那一身匪夷所思的武功,主人要的也是他的能力,放心,来日方长。”顿了顿,抚了抚白莹越发灰白的脸,“我想聪颖如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是吗?”
一阵风起, 细小的白色花丝连着深褐色的碎蕊纷纷扬扬洒落而下,不知不觉竟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覆盖物。更有几缕掉在了石桌上两把截然不同的名剑鞘上。
剑本是凶器,但不管多么锋利的名剑,都有一把可以抑制住锋芒的剑鞘。
晶莹剔透的,是秋水。
乌黑凝重的,是巨阙。
在不知名的小花瓣点缀下,绝世好剑反而像看破世情的高人,静静归隐于一方天地上。
但它们终究只是剑。不是使剑的人。
对坐两人相视一笑。
凌熹从旁折下两根柔枝,“刀剑无眼,我们只重在招式,以它代剑更能无所顾忌。”
柳嫣接过一根,随手一挥只觉柔中带韧,虽非剑却也能将剑力发挥十成之**。便微一颌首含笑起身,稳步迈入了空地。
他们回来已经有一段的时间了,两个人受伤都是不浅,在苗意强制安排下,却是好的较快,只是多日不成握剑,身体里总是有些懒洋洋的不舒服,趁着苗意出门不在,两人相约比剑。
两人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凌熹一手微垂,另一手握着树枝,枝头上翘,遥指着柳嫣。随意的动作下却是毫无破绽。与凌熹相比,柳嫣的动作更是放松,垂下眼睛不望来人,却只看着手中柔枝,似是**。
若是在外行人看来这大概是最古怪的比剑了。两人丝毫没有杀气与斗气。行家却知道,场内空气已如蓄势之箭,只待射出!
两股纯粹而高洁的剑气从施然而立的两人之间迸发,盘旋于他们之间的距离。
静。
只听见风吹拂树木所带来的沙沙响声。满树落瓣用一种唯美的姿态优雅的飘落下来。
只听到“哧啦”一声,一片悬在树上正在剑气所形成的旋涡之间的叶子再也承受不住,争脱了树木对它的羁绊,悠悠的旋进两人的视线。
人动!
凌熹身形如雁,急速向前掠去!如果说刚才的气氛是箭在弦上,那么凌熹此刻就是那后羿射出的箭,快捷而优美,带着纯粹的美意!
快,是如惊鸿。竟连一丝微风都未掀起。
而柳嫣那里,却是如雨后之虹。一抹天际的静。
终于,柳嫣的树枝也动了起来。
那流淌着的,活动着的剑气随着他这一微小动作荡漾开来。柳嫣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慢的。却柔柔的递上,仿佛送去的不是剑气,而是一波春水。
下一刻,她人已消失!
凌熹眼前突然失却了目标,只留下和先前一样的漫天花雨。剑气未散,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一折。
未等招式变老,他只是翻手提起树枝,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竟似被那握在他手中的柔枝给带上天一般,直冲上去!随即身形一绞,蓝色的影子与天空刹时混做一色!
柳嫣树枝朝下,本来漂浮之落英本已欲坠,却又被她的剑气激回天空,在她身旁四周环绕不去,白色飘舞来回煞是好看!
可那些花瓣却只围绕柳嫣身边,根本无法靠近凌熹一尺之内,想是两股剑气此时已是起了第二番冲击,凌熹那浑厚的气将那些花瓣弹了开去!
一时间花瓣错飞漫天,光影交叠,一蓝一白的两道身影,没的迷了旁人的眼睛。
柳嫣身形再动,柔枝急点,细看方向,指的正是凌熹的“曲泽”“中脘”以及“华盖”三个大穴!而凌熹也不示弱,如今人已在空中,手中树枝便顺势一扫又一回劈,划痕所过之处,却也不离柳嫣“中府”“京门”“天顶”三穴!
长啸一声。被白色花瓣缠绕着的气顿时猛的向外迸发!!一来一往间二人的身影已将被这花雨所吞没!柳嫣和凌熹手中柔枝俱划下左右不同的半弧,向着对方,连同着施为之人几不可见的身形化做一道光,化做一道影!
场内一时竟是沉寂。刚才那阵精彩绝伦的对剑仿佛是一场不真实的“舞”——已非世间凡人所能舞出,一点一捺一挥一刺只是虚无缥缈,竟全都似不存于人间,毫无寻常比武会带来的萧杀与争斗的气息。二人心意相通,无斗胜之意,剑气夺人,却混了这纯白无暇的落英,反倒成全了这场不沾烟尘的“比剑”。
此时微风吹过,又一阵落英簌簌。只飘的人眼花缭乱,生了非在人世的错觉。
是否这草木也懂的刚才比剑的奥妙,情不自禁的落下花瓣为其添彩?
凌熹见柳嫣的肩上似乎沾了片碎细的白,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拂下。 一低头,正对上了柳嫣温和却泛着喜悦的眼睛。——好清澈的眼神,如同乌黑的古老暖玉,剔透却坚毅;像宁静的深湖,承载着静静的波澜。
他看的出,那双眼睛里的信任。
……我只想,尽所能的……
可是……
片刻间,无数千头万绪的意念涌上了凌熹的胸中。他只觉得自己被逼上了一条没有出口的路,行也不能,停却不甘。
时间,在这一刻停留。
他们仍然伫立在细细的飞花中。缤纷的白,深沉的蓝却凝成了一副最鲜明的图画。
那是一种直指人心的短暂亮丽。一种完美却注定颓败的温暖。
或许,这一幕是他们二人的记忆里,终身也不会褪色的片段。
鲜明的,温暖的,只烙在心的最深处。
只是片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