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悲哀的话语(1 / 1)
邺城的流言蜚语被传得沸沸扬扬之际,高墙之后,秋色横溢的未名居内却依然是一片宁静。
这一日,绿衣的女子下得马车后,悄然从王府后巷进到这座院门轻掩的园子,纷飞的落叶映入眼帘之际,看到的,便是一袭红衣的女子独自坐在水榭中的杳然身影。
不期然间迎上那道看过来的眸光,夜千芷的神情僵硬了一瞬,苍白的面容几近透明,脚下略一停顿,随即便疾步行了过去。
“夕颜!”
红衣女子笑着站起身来,为踏桥行来的绿衣女子挑起垂帘,清风拂面而过,未及回神,已是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芷。”微一愣神,夕颜不由伸出手来扶住那具轻颤的身子。
夜千芷将脸埋在夕颜肩头,深吸了几口气后,这才抬起脸来,神情激动,眼眶已然发红,“夕颜!我以为!”
话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她的话忽而哽住,看着眼前女子那安静的笑颜,她的神情瞬间变得惨白而失措,蓦地挣开夕颜的手,她惶然的退开一步,以手覆面,痛苦的悲戚出声,“我!”
此情此景,夕颜自是知晓是何缘由,一步走上前去,将夜千芷的手拉下来,握住她的手,她蹙眉看着她。
“千芷,我现在安然无恙,你又何须自责?”
“可是!我。。。”
见夜千芷神情懊丧,张口又要言语,夕颜以指掩住她的唇,忽而便笑了起来,笑容柔软而澄澈。
“千芷,你的选择是对的。那天,若换做我,也会如你一般,尽全力截住他。”
说起来,自上次惊鸿岭上猝然的相遇与分别后,两人之间,已有半年多未曾见面。
待到夜千芷终于放下心中的隔阻释怀一笑后,两人便双双在水榭坐了下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段安静祥和的日子。
然,千江水映千江月,邺城的天,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一方晴空了。
在谈及城内四起的流言时,夜千芷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夕颜,“我在城中呆了这几月,眼见流言对尘王越来越不利却也无法可想,现下,尘王回来了,你可知,他有何打算?”
并不急着答话,夕颜抬手执壶为夜千芷的茶杯续上水,视线停留在那一泓浅浅流转的滟滟水光上,她垂了垂眸子。
“我也是昨晚才听他提及此事,至于该如何应对。。。”她轻轻的放下茶壶,抬起眼来,湛然的眸底一片澄清,“他并未明说。”
“可。。”夜千芷一怔,想要说什么,看着神色淡然的红衣女子,又泯紧了唇,默了一会儿,她忽而转口道,“那你此次回城,可是为了。。。伯父伯母之事?”
闻言,夕颜执杯的手一顿,放下杯来,她起身行至凭栏边,顺手卷起纱帘,凝视天边那片大团大团浸染开来的金色,姣好的侧脸清晰的镌刻在夜千芷的瞳眸中。
半晌,没有回头,夕颜只是淡淡答道,“自然,是为了此事的。”
彼时,夕阳深照的未名居中,几片落叶被忽而的一霎风吹起,影入凉波,打那个萧萧的身影旁滑过,夜千芷看不清夕颜眸底的色彩。
深深的凝着那道背影,咬了咬唇,良久,夜千芷轻声问道,“那么,此后,你又有何打算?”
未几,逆着光,那个红衣的女子回过头来,她轻轻弯了嘴角,恬淡的笑容在背光的夕阳下,显得温暖而圣洁。
“我会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自回到邺城后,莫雪尘便变得忙碌起来。夕颜也不再整日呆在未名居内,而是开始着手追查莬丝蛊,以及半年前,顾氏夫妇被杀一事。
两人虽然都忙于应对那些摆在眼前的难题,白天甚少见面,然而,每到晚上,两人都会小聚片刻。
只是,他不再向她提及流言一事,她也不再问起。
一切,似乎都与那晚水榭中,他与她说好的一般。他自去解决流言一事,而她,则只需心无旁骛的去做她应做的事,不必顾虑其他。
时隔几月,忘忧、晴空四人早已回到了尘王府,也为夕颜带来了她想要的讯息。
说起当初江雅琴失踪一事,这还要追朔到魔教侵袭绿柳山庄的时候。那一天,混乱之中,江雅琴为护夜千芷而受了一剑,伤的似乎不轻,留在绿柳山庄将养月余这才动身准备回圣雪。
江雅琴要走,见他伤势还未痊愈,夜千芷便请求夜庄主,准许自己送江公子一程,夜庄主答应后,两人便一起离了庄。
岂料,夜千芷亲自送江雅琴至宿月靠北的泉州后,两人刚分开不久,三天后,就传来江雅琴从雁荡山上坠崖的消息。
雁荡山,是一座离泉州不远的地势险峻的山峰,也是由泉州去往圣雪的必经之地。
出事后,有传言称,江公子遭遇不测,与日前刚从地牢逃出来的云州双煞有关,毕竟,在选亲会前,双煞就是由江公子亲自拿住交给朝廷的。虽然当时双煞刚逃出生天,会寻机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此后,夜家与焚香谷曾派人多番寻找,却都是徒劳无功,此事,便也渐渐被搁置了下来。
而另一边,惜朝与樱漓带回来的消息则称,这位师承焚香谷的江公子,自两年前初入江湖后,便因谦善恭良而备受正道人士的赞赏,其人更因品貌俱佳,才德兼备而得一雅号,人称,“玉带公子。”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在涉足江湖前,鲜少与外界接触,似乎仅是待在焚香谷中,甚少外出,江湖上也不曾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物,江雅琴这个名字,是在他出谷后才日渐被众人所知的。
而说到他是否与轩辕澈有所牵连,樱漓称,此人自出谷后,在明面上,并未与圣雪的皇室中人有过往来,但在暗地里,就不得而知了。
夕颜听罢,与莫雪尘对视一眼,也不言语,只命四人退下,兀自沉思了一会儿,在那之后,便再未提及此事了。
现今的邺城虽是一片阴霾,然,在未名居中,再次见到阔别几月有余的夕颜和莫雪尘,几日相处下来,晴空等四人多少也看出来一些端倪,面上虽不说,心中不由还是暗叹了一番,道这两人历经波折后终究是走到了一起,也着实为两人感到欣喜。
连带着,似乎就连那重重阴云层叠下,日渐压抑而窒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些许的纾解。
只是,常言道,人事难测,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终究会有个尽头。
那一天,天方正晴,一袭红衣的女子下得楼来,举步向外行去,耀眼的金光刺入眼帘之际,她停了下来。
伫足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她微微抬头,举目望去,不知何时开始,天边的铅云悄然坍塌而下,周围人潮涌动,喧嚣的声音热闹不已,瑰丽的流云不断变换,阳光却一点一点苍白起来。
默了一会儿,她倏地回过头去,抬眸看向身后的楼阁。
二楼,临街的雕花木窗边,一袭紫衣的男子倚栏而坐,单手支颐,一双潋滟的凤眸似笑非笑,眸若寒潭,深不见底。
见她回望,微勾薄唇,他优雅的执起杯来,扬手举杯向她致意。
她始终沉默着,面纱下,那双沉黑如玉的眼眸寂然无波,对视半晌,她无言的转过身去,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那一抹红,转瞬便没入了喧嚣的人潮中。
是夜,尘王府,未名居。
月华如水,繁星熠熠,清辉蜿蜒成炼,徐徐流淌在天际。
更鼓声歇,当他携了一身清冷的星辉悄然的踏入园中时,东边一隅的厢房内,不同以往,已是一片黑暗。
心下微诧,他悄然行至那扇敞开的门边。
浮动的月华下,一袭红衣的女子静立在支起的窗边,明明的月光顺着她及膝的黑发漫漫而下。
“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他走上前去,从后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腰,瘦削的下巴支在她的肩头,微微偏过头来,将眼眸睇向她。
“在想什么?”
温热的呼吸暖暖喷拂在耳际,在他的怀里,她没有回头,沉静的眼眸倒影出窗外那一片摇曳的灯火。
半晌,她轻声道,“你看,这里的景致,多美。”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灯影滟滟,镜湖秋月,确然是美景,然,这景致,她少说已经看了四月。
若有所思的再度看向她平静的侧脸,微微蹙眉,他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垂头看进那双隐在暗处的美眸。
“你。。”
在他问出口前,她伸手掩住他的唇,抬头看向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你说过,待到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我们便一起离开这里。”
他一怔,随即轻笑,“你答应了。”
她轻轻颔首,双手缓缓揪住了他腰上的衣襟,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对,我答应了。”
她不说话,胸口一片温热,指尖轻柔的拂过她的发,默了一会儿,他忽而轻声问道,“你在查的事情。。可是。。有了变故?”
暗处,她的眼睫轻颤,微不可察的收紧指尖后,又缓缓松了开来,垂下手,她抬起头来看向他。
“于你而言,轩王以及九皇子他们,便是你在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对么?”
读不懂她眸底的色彩,他蹙起眉来,“他们确然是我最看重的人。。。”顿了一下,他扶住她的双肩,定定的看着她,似是想看进她的瞳眸深处,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夕颜,你。。究竟在想什么?”这般静谧而又清冷的夜色,融融的沉淀在她的眸中,忽而令他无端的生出一分不确定。
然,她却是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寂寂的眸光,在某一个瞬间,似又闪过一丝悲意,一丝怅惘,却只一刹,在他还未来得及知悉更多的时候,便又敛的干干净净,一如窗外平静的秋水。
沉默了一阵,在他越见疑惑的的神情下,她忽而轻轻的笑了起来。
“既是你看重的人,待到以后,你我离开了,还是多回来看看他们吧。”
窗外,夜深如幕,月华满地如清霜。
静谧的室内,一盏孤灯,摇曳的烛火将灯下女子的身影忽明忽暗的投在墙上,剪下一片或深或浅的暗影。
最后一笔落下,她怔怔的看着那个小字,笔尖一顿,一团墨色瞬时晕染开来,将那几个娟秀的字体缓缓吞噬殆尽。
微微蹙眉,她伸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弃至一旁,再取了一张纸来铺在眼前,稍一凝神,复又将笔落下。
不一会儿,她搁下笔来,将写好的宣纸拿起,就着闪烁的烛火细细看了一遍,待到墨迹晾干,她仔细的将宣纸叠好,拿过一旁的信封封上。
将最后那几字端正的写在信封上,悄无声息的室内,她有些出神的盯着那几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指尖紧紧的捏着信封的一角,骨节隐隐泛白,似是连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最终,深吸一口气,她垂下眸子,缓缓的松开手,将信封放在桌上,极为认真的,用指尖将那一道皱痕细细捋平。
待到信封上的折痕不再,她站起身来行至窗边,轻敲了三下窗棂。
窗外一道黑影无声落下,行了礼后便垂手立在了窗外。
“惜朝。”她将信封递给来人,“将这封信即刻送出,务必亲自送到手上。”
“是。”惜朝接了信封,看了看署名,一个转身,转瞬便消失在融融的夜色中。
长夜漫漫,她将窗子合上,返身至桌边,灭了烛火,便独自坐在了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的跺了几步,铃声叮当间,窗外忽而响起了轻叩声。
她倏地顿下身形,转过眸去,“他的回复?”
窗外,惜朝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淡漠,“一切依主子所言。”
闻言,她的面色一松,有些怔然的回到桌边坐下,半晌,这才开口道,“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勿要向他人提及。”
“是。”就在惜朝领命正待转身之时,室内的女子忽而再度开口道,“且慢。。”
他的脚步一顿,便听那道清冷淡漠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窗后传来。
“即日起,你与樱漓时刻注意忘忧和晴空的行踪,若有异动,随时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