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流言(1 / 1)
入夜的尘王府,远远望去,灯火幢幢,烛影绰约。
两人在王府后巷下了马,待到进得府来,才至正厅,便看见一袭玄衣的莫临轩坐在大堂之上,见两人相携而入,本就蹙起的眉峰又加深了一分。
“三哥。”心下微讶,他不由出声低唤。此次离开邺城两月,他只在入谷后和出谷前向莫临轩传过两次书信,又因为事关蝴蝶谷的秘辛,在信中,他只说一切安好,并未提及自己身在何处。是以,这两月来,莫临轩并不知晓如何与他取得联系,他也无从得知,邺城是否发生了什么。而如今看来,莫临轩会出现在此,莫不是,自收到他即将回城的消息后便等在此地了?
没有应声,站起身来,蹙着眉,沉黯的眼神在夕颜的身上顿了顿,莫临轩的神情颇为凝重,“你随我进来。”
他看的,是莫雪尘。
半柱香后,正厅旁的偏厅内,白衣男子眉目微凝,“原来,他所指的,是这件事。”
“他?”莫临轩转眸,不知他所指何人。
“莫青岚。”
“你才刚回来,又何以会遇见他?”眼中讶色一闪,莫临轩追问道。
眉尖轻蹙,他抬眸回望,“我回城的时候,他早已等在了城门处。他的目标,除我以外,还有就是。。。夕颜。”
“她?。。。。”莫临轩沉思半晌,看着坐在对手的白衣男子,眉头不由又拧了起来,“他要夕颜作甚?他知道她是何身份。”
他不解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一时的兴趣,又或许,还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兴趣?”莫临轩冷笑,“这兴趣可真大的很,大到想与一个魔教中人有所牵扯。”看见莫雪尘微微皱眉的神情,他冷声说下去道,“不管他有何目的,现下你回来了,这件事情才能平息下来,此事拖得越久就越不利,父皇那边也不好交代。”
“我知道。”他颔首,看着临窗浸浴在月光下的男子,微微凝眉,默了一会儿,他忽而转口道,“三哥,你实话告诉我,他们是否已经借由此事将矛头转向了你?”
莫临轩一愣,随即笑了开来,习惯性的揉了揉眉心,双眼掩在垂下的睫羽后看不真切,“即便他们有这个打算,父皇也是个明理的人,不会轻信偏听的,你只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的,无需多想。”
“可是。。。”他欲言又止,看着玄衣男子微带倦色的神情,顿了顿,终是将想说的话掐灭在喉中,只是郑重道,“三哥放心,此事我会想办法尽快平息。”
莫临轩放下手来,看着他,神情凝重,“此事说好解决又不好解决,你不在时,我也无法可想,现在你回来了,可有何打算?”
“这。。。”他有些犹疑,“还得再仔细考虑一番。”
莫临轩盯着他清湛的眸子,眼底眸光微不可察的变幻几许后,忽而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既然他想要夕颜。”
“不可。”他斩钉截铁的打断,霍地抬起眸来,眼底流转过几许冷冽的流光。
“那你倒是说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莫临轩步步紧逼。
在对方似是洞察一切的视线下,唇角轻泯,微阖眼眸,他放低声音道,“我绝不会要她以身犯险,也绝不容许。此事,我会另想办法,只需给我一点时间。”
拧起眉来,看着对面那个神情执拗的男子,莫临轩的神色中透出几分无奈,“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他看着他,一字一句,“且不论她现在是怎样,只她曾经是妖女,便一生都是妖女,你既生为皇族,那么今生,你与她之间,便是不。”
“三哥。”他轻声打断他,漾漾的月华下,澄净的眸子恰如一泓深萃而莹然的淡色琥珀,缓缓流溢着缕缕晶莹的浮光。
“她五岁被掳入教,直至十岁成为魔教圣女,这些年间,被她夺去性命之人确实不在少数。然而,人们只称她为妖女,只看见她的恶,可是,又何曾有人想过,她是否愿意被掳入教?又是否愿意满手血腥?”
月夜下,他诚挚的看着莫临轩,清俊的面容浅溢忧伤,“三哥,若只是因为她曾经是魔教的人,世人便都认为她只会一生为恶,那么,我呢?我也曾经是魔教中人,现在,我回来了,我依然是宿月人人称羡的尘王,可我的过去呢?我与她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世人能够轻易的去相信一个只知名姓的王爷,却无法原谅一个从来都心怀善念的人,这对她来说,何其不公?”
莫临轩看着他,眉头紧锁,“这个世间,识大义的毕竟在少数,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表象,她的恶早已世人皆知,你又怎能强求世人都公平的看待她?”
“我自是明白,无法强求世人都一般看她。。。可是。。三哥。”他稍稍坐直身子,郑重的看着面前的玄衣男子,“我想知道,平心而论,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稍稍一愣,莫临轩眸光复杂的看向他,半晌,叹了一口气,这才答言,“平心而论,这个女子识大体,知进退,有智谋,确有几分过人之处,但是。”他话锋一转,语调瞬时冷了几分,“她再好,我也不能看着你继续错下去。既然你已经将她找了回来,当前的形势下,她留在你身边也只会多生事端,还是早早让她离去吧。”
莫临轩言之凿凿,话中隐含的决绝之意不由令他的眸光黯了几分,他知道,要令莫临轩理解他,理解他与夕颜,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之事。
“我又何尝不想让她远离这是非之地。只是,她的爹娘之仇未报,师父的蛊毒未解,此刻我又岂能只顾及自己而强行让她离开?”
“你到现在都还只是为她思量,你又何曾为自己考虑过?你既不愿让她牵连进此事,那便依我的,让她即刻离去。早早与她断开这些牵扯。她的那些未了的事情,你我再想办法。”
看着玄衣男子眉间隐隐升起的郁色,他的眸底滑过一丝忧伤,他的名声被毁,乃至身败名裂,这些,他都不在乎,只是,此番事态严重,怕是已经连累了素来与他亲厚的三哥,这,恰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然,让夕颜此时离去,又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连至亲的血仇都要假他人之手来报的话,这令她,情何以堪?更何况,冉惊云一事已然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她又岂愿离开?
眉心微蹙,一阵怅惘袭上心头,眼角掠过窗外平静无澜的夜色,默了一会儿,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他抬眸看向静待他答复的莫临轩,忽而却浅浅的笑了开来,“三哥,已经迟了。”
月色荏苒,清冷若霜,他的笑颜在那一片莹然的流光中显得有些虚幻,却也隐隐透出他的坚决。“在蝴蝶谷中时,我们便已许下一生,今生今世,她不离我,我不弃她。无论前路是何,我们都会携手走下去。这次回城,她有她必须去做的事情,我不能阻她。至于邺城的事,我自会想办法解决,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莫临轩霍地站起身来,眉间积聚的郁色已然化为薄怒,他看着微微含笑的白衣男子,眸底滑过一抹痛色,“你怎的这般糊涂!”
微一甩袖,负手来回踱了几步,他顿下身来,转眸回望他,眼神沉凝如夜,有冷有痛,“好个一切都与她无关,此事皆因她而起!”顿了一顿,他复又说道,“现在城中风声四起,你想将一切都瞒着她,你认为瞒得住?”
面对莫临轩的质问,他的眸光微凝,“自是瞒不住的,我会挑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她,她只需专心去做她要去做的事情便好,其他的,我来做。”
莫临轩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决,已然不会再做改变,虽然心中一百个不赞同,当下却也别无他法,垂眸想了想,他忽而道,“罢了,你将她请进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迎上对方犹疑的眼神,微挑眉,“怎么,你以为我会对她说什么?”
他站起身来,微带歉意的一笑,“并非。。。只是,无论三哥有何话对她说,我只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
他郑重的看着莫临轩的眼睛,“邺城的事情,我想自己亲口告诉她。”
“哦?”莫临轩有些讶异,“为何?”
他却只是笑,微微垂下眼来,氤氲的流光掩在睫羽后看不真切,“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看着他垂眸淡笑的神情,莫临轩有些疑惑的挑起眉来,然,既然他不愿言明,他便也不会逼他,微一颔首,他唯有叹息道,“好,我答应你,待会不会向她言及此事。”
月光明明的室内,良久的沉思后,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那个沉默中又带着一分冷然的红衣女子,眉目微敛,玄衣男子神色凝重。“夕颜,你可曾。。。真正的了解他?”
了解那个,总是浅笑如莲,淡若清风的男子。
是夜,七王府,未名居。
华灯初上,远处高楼笙歌不息,隐隐有乐声飘过蓝紫色的天幕,滑过已见败势的荷塘,悄然没入湖心。
秋风清寒,深浓的夜色下,碧波池畔的水榭中,一声琴音铮然响起,瞬时碎了满园平静的秋澜。
铜炉中香烟缭绕,随风摇曳的重重纱帘后,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意态悠然的坐于石桌畔。
十指轻抚上琴弦,指尖轻动,便有音符如那空蒙的月色般,徐徐流溢而出,流畅清朗的旋律,行云流水般流落在夜的墨色里,随风飘散,漫了一空的清隽。
男子双眸微阖,清俊的面容掩在明灭的浮光中,微挑的唇角似含笑意,纤长如墨的发漫漫从颈侧蜿蜒而下,顺着纯白若雪的衣袂,垂入氤氲的月华中,随风微漾。
一曲毕,余音未湮,他缓缓睁开眸子,偏头看向那个立在不远处的人。
寂寂风过,轻纱翻卷若云,一袭红衣的少女静静的伫立在水榭的入口处,身后是漫漫无边的星夜,逆着光,少女的青丝随风四下张拂,裙裾涟涟,那张绝美的脸掩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只那一双冰雪般透亮澄澈的眸子,于暗处泛出点点清冷的流光。
袖摆微扬间,十指轻按琴弦,余音猝然湮灭,他笑着站起身来,举步走向她。
“事情说完了?”
“恩。”夕颜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他行至她身前,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剑,触到她的手时,惊觉指端竟是一片冰凉,不由便微微蹙起眉来,他从来不知,只是到了秋日,她的手便已经如此冰冷。
含笑的眼眸中溢出一分心疼,他转手将瑶光放至石桌上,牵着她的手便向水榭深处走去。
叮当,叮当的铃声响起,牵着她行至水榭里侧的凭栏坐下,他将近旁的纱帘放下来,清冷的寒风被阻隔在外,如水的月光漫漫的洒了进来,带了几分凉意,从相携而坐的两人身上流泻而下。
将她的双手拢在一起,再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上,轻轻的摩挲着那双没有温度的手,他抬眸担忧的看着她,“以往的寒冬,你是怎么过的?这般冷,可还受得住?”
她却是不语,一双琉璃眸子带了几分不知名的色彩,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她忽而开口,“你便不问,他找我说了些什么?”
他稍稍一愣,随即轻笑,将她那双终是带了丝暖意的手握在手中,他笑得一脸淡然,“你想说的,便自会说出来,你不想说的,我问了,也只是徒增你的不快而已。”
见她微微凝眉,他笑着以手探上她的脸,轻捋她耳畔被风吹乱的秀发,他的眸子星光滟滟,“那好,今晚,我若问了,会不会有答案呢?”
蹙着眉,垂了垂眼,夕颜那一向清冷淡然的眼瞳里,飞速的掠过一道黯芒,似哀似悯,似悲似叹。
“他。。说了一个故事。”
“哦?”指尖微顿,他垂眸静看着她,唇角笑意不变,“怎样的故事?”
“关于一个人的故事。”她定定的看着他,眸光复杂难辨。
温和细致的眉眼平静无澜,他垂眸不在意的笑了笑,心下已是了然,莫临轩告诉她的,关于某个人的故事。。。
不及她回神,他倾身便将眼前的少女拥入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他只是轻声道,“既然是个故事,你便也权当是个消遣,听完也就散了,莫要再放在心上。”
“可是。。”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弯朦胧的银月映入眼帘,在那一片清冽又模糊的烟波光影之中,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她的右手紧紧的揪住了他的袖摆,骨节隐隐泛白。
“我很开心,你知道么?”正当她蹙起眉来时,耳后忽而传来他的轻语,不由令她微微怔住。
轻抚过她沁凉的长发,偏过头来,轻嗅她发间的馨香,他微微眯起眼眸,“能这样与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夕颜。”他放开她,略微直起身来,与她两额相抵,十指相扣,敛着月华的眸子直直的看进她的双瞳,“不论过往如何,也不论现在怎样,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
两人的鼻息相闻,他的气息轻拂在她的唇畔,她怔怔的看着那个淡笑如初的男子,脑中霎时闪过那些斑驳凌厉的过往。
当年,那片诡艳如血的花海中,那个笑着俯下身来,轻柔的唤她“小妹妹”的绝美少年。那个轻轻的将辟邪铃从她手下抽出,带着明澈的笑容,灼伤了她的眼的白衣少年。那个一脸疼惜,将脸埋在她的颈侧,笑着说会努力让她利用一辈子的纯善少年。
从初遇起,他那始终不变的笑容。
那便是,她一直所向往的温暖。
心头没来由的浮起一分涩然,泯起唇来,她轻轻的挣开他的十指,双手环过他的颈侧,一言不发的,倾身拥住了他的肩背。
“夕颜?”她的脸微偏,埋在他的肩头,稍许的诧异后,他不由略微动容。
她的性子冷淡,从不懂得如何宽慰人,又加之不善表达,做到这一步,已是颇为难得了。
只是,或许她并不知道,哪怕是再微小的动作,她都能带给他由衷的欢喜。
她在努力想让他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他明白。
轻轻笑着,他将她抱至膝上,揽在怀中。
垂眸看进那双掩在轻颤的羽睫下的琉璃眸子,嘴角微勾,他压低身子贴近她,柔软的吐息轻拂她的耳畔,尾音轻扬,带了一丝疑惑,“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的手亲昵的搂在她的腰间,倚靠在他的怀里,看着那人渐渐压下来的身影,环着他颈项的双手微收,她不由还是略微向后缩了一下。
将她细小的举动放在眼里,他莞尔一笑,只拿那双浸了月影星色的眸子定定的凝着她,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对视良久,见她眉目轻颦,淡色的唇畔已然泯成了一条线,他收起逗弄之心,笑着以指点上她的唇,贴近她的脸侧,呵气微微。
“不用说的,我都明白。”
身子被他压在了一侧的凭栏上,仰躺在他怀里,就在她眼眸微撑时,他的唇已是转瞬覆上。
带了无限的怜惜与柔情,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睫眉梢,继而又至唇畔,逡巡着,眷恋着,久久不肯离去。
她将十指插入他的发中,闭上眸子,主动的启开唇来,生涩的回应着他的吻。
清冷的秋夜中,两人彼此依偎,唇齿相接,温情缱绻。
渐渐的,他的呼吸渐深,抱着她的腰,倾身覆上她的身子,单手按住她的肩,唇齿轻轻的噬着她的颈项,漫漫而下。
环在他颈后的十指紧紧的相扣,足上铃声轻响间,稍稍抿起唇,她微微仰起下颌,偏过头去,白玉般的颈项暴露在他的眼下,苍黑如缎的青丝略微凌乱的铺散开来,流落在他的指间,红衣绝魅,宛若暗夜中,怒放的曼珠沙华。
一帘之隔的碧波池畔,风细细吹来,残败的莲枝稍动了动,远处的灯火,剪下昏黄而又模糊的影子,阴影成叠,一片寂静的雅意,悄然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稍稍推开她,转而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双手掐紧了她的腰。
僵硬的躺靠在他怀里,她的神色中闪过几分异样,刚想动时,却是被他暗哑的声音打断。
“别动。”
灼热的气息拂过颈侧,她微一偏头,他的双手不由又是一紧,贴着她的腰,大力的,从她的肩背摩挲而过,紧紧的攀住她的身子。
鼻端传来她发间的幽香,若有若无的扰乱着他的心神,将她垂落在肩侧的秀发拨开,微泯的唇贴着她的颈项,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稍许的平抑下躁动的心绪。
良久,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松开怀中的人儿,将她扶坐起来,看着她略微被他扯乱的衣衫,蹙着眉,轻轻将她的衣襟拢好,他垂眸歉意道,“抱歉。。”
夕颜只是看着他,默然不语。
他抬眸看过去,看进她那沉黑如玉的眼眸里,那双安静且淡然的清澈眼瞳里,烟水迷离地,映出自己的身影。
稍稍一愣,环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松开,干净修长的指尖爱怜的拂上她的颊,他叹息道,“等到邺城的事了完,你我便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犹疑,他啄了啄她的唇,笑意荏苒,“不要挂心其他的,我们只需做完应做的事便行,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么?”
良久,见她微微颔首,他将她冰凉的手拢在怀里,“夕颜,答言我一件事可好?”
她凝眉,“你说。”
握着她的手,他郑重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蝴蝶谷中,你我既已许下诺言,那么,在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就应该由你我共同承担。所以,以后,不论发生何事,答言我,莫要再放开我的手。”
顿了一下,他握紧她的手,眸中光华微敛,“你可曾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面色凝重的他,眸底清光几不可见的变幻几许后,这才轻轻颔首,“好,我答应你。”
他深深的凝着她的眸,似是要看进那双平静无澜的瞳眸深处,半晌,他勾唇轻笑,指尖轻抚上她额际的发,朦胧的月华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夕颜。”他附唇在她耳畔低语。
“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信你的,所以,同样的话,我从不会问你第二次。这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彼时,红衣少女静静的倚在白衣男子的怀中,闻言,她抬起眼来,寂然的眸光越过男子的肩头落在远处那一片残败的荷塘上,秋风卷携着落叶,缓缓没入湖心那一轮残月中,在她的眸底泛出点点涟漪。
良久,她垂下眸子,掩去眸中那一片萧瑟。
“我明白。”
就在两月前,夏末秋初之时,天光正好,又恰值西边的番邦来贡,东宫太子便于邺城西郊的镜台湖畔设宴以宴请番邦来使,宴会当天,众多的皇亲贵胄并邺城的名门公子一并到场,碧蓝的湖畔一片锦衣鲜妍,笙歌杳杳。
岂料,宴会还未开始,有人面色微变,手指席边陈设的众多画像惊问道,“此为何人所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手指一幅长约五尺的娟画,画中盈盈立一女子,肤如凝脂,年约二八,一袭红衣如火,鬓发轻挽,斜插了一枚蝴蝶簪子,清丽的眉目隐含妖娆,瞳眸萃亮如雪,衣发扶风,竟是一位红衣冷魅的绝色佳人。
辅一看清画中人的面目,当下便又有几人低呼,“妖女夕颜!”
近旁的人听得不甚分明,正待细问时,远处的东宫太子已是循声走来。
待了解了事情缘由,东宫只是笑言,此为几月前在七王府上偶遇的一位佳人,此姝绝色,虽心有倾慕,奈何想来必为七王所好,不欲夺人所爱,便只好自绘一幅丹青以作留念。今日宴宾拿出来,权当为席上添一抹亮色。
话毕,见座中几位世家公子皆面色沉凝似是有难言之隐,东宫不由奇道,可是这画有何不妥之处?
良久,无人应答,最终,在众人的再三追问下,第一个指出那画的人这才犹疑道,画本身无不妥之处,唯这画中女子,与一人极像。
众人忙问是谁,那人答曰,“魔教妖女,夕颜。”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人面色微变之时,尚有不知就里的人连问道,这妖女夕颜,又是何许人也?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疑声不断时,东宫神色不变的笑道,世间之大,有样貌极为相似的人也并非罕事,此女必然只是与那妖女有几分相似而已。
彼时,尘王与轩王并不在场,听东宫如此说,众人皆点头称是。
气氛稍一缓和,不由就有人好奇,问起当晚的情形,只听东宫道,此女虽是绝色,气韵非常人能比,然,令人扼腕的是,却是有口而不能言,行走之时,脚下铃声阵阵,甚为悦耳。言辞之间,颇有几分感慨之意。
殊不知,众人当中,有几人当即便变了脸色,此时,恰值开宴声响,诸人皆返身就坐,一时间,歌舞声起,觥筹交错,宴前的那个小插曲,似乎就此在众人的笑谈中湮灭。
唯有席间,酒醉微酣时,一位曾在年初的元宵灯会上陪同西昭使节游江的皇亲戏言道,这画中女子,单看眼睛,倒是和灯会那天,与尘王一同登船的顾姓姑娘很是相像,那江湖女子也是一袭红衣,可惜轻纱覆面,未能得窥其真容。
提及的人已是半醉半醒,听的人多半也是似醉非醉,在那一片喧嚣的祝酒声中,有多少人听见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此皆是后话,暂按下不表。
镜台湖畔的宴席散后,一夜之间,邺城的市井之间开始流传出这样一条信息。
内容是,朝中某位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疑与魔教有所往来。
流言的内容详尽无缺,只言此位上位者与魔教中人来往甚密,且毫不避忌,堂而皇之。
渐渐的,流言传遍全城,乃至家喻户晓,人们在茶余饭后,闲聊之间,不由就开始猜测,这位传言中,与魔教有所瓜葛的贵胄究竟是谁。
几经推敲后,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人们的视线,不由都积聚在年前才远游归来的七王身上。
然,说起宿月尘王,美姿容,性高洁,那天人般的风仪自是令众多有幸得见的民众折服不已的,说其与魔教有所瓜葛,当下还是有人不信。
岂料,一波未平,城中流言又起,这次传的,却是江湖上的事儿。魔教动乱,当任圣女夕颜及江湖上称为银面圣女使的侍从清歌,皆死于教内的倾轧中。有知情者称,圣女真正的死亡时间,怕是要倒推到年前,此次魔教内讧元气大伤,为防敌袭,故此才封锁了消息如此之久。
本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情,却不知是谁将两则消息串在一起,一番比对后,竟是又爆出一则惊人的消息。
原来,这银面圣女使清歌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竟是与尘王外出云游的时间完全吻合,而极为令人惊疑的是,圣女与圣女使死亡后不久,五年未归的尘王便回了邺城。
也有消息称,曾见过疑似圣女夕颜的红衣女子出现在邺城的元宵灯会上。
茶楼酒肆间,有江湖人士无意间瞥见尘王爷的画像,不由连连称奇,只道这尘王爷,单看风姿神韵,竟是与那江湖上人人畏之的圣女使颇为肖似。
一时间,城中流言四起,皆与半年来都行踪不定的尘王有关。
刚开始,还是有人不信,然,流言愈演愈烈,众口一词下,加之尘王一直未归,也未见其对此作出何解释,最终,本是相信那位温柔浅笑的白衣王爷的民众,也渐渐的对其丧失了信心。
市井间的流言自然而然的传入朝堂之上,当即就有官员联名上表,要求严查此事,以正视听。皇室贵族,不容许有人恶意的诬陷,朝廷若是不作出必要的回应,任由此事如此发展下去,尘王声明受累不说,恐也会使民众对执政者的权威产生质疑云云。
皇帝听闻此事后,未曾表态,当即便传召尘王进宫,然,传旨公公却回话道,尘王现下并不在城内,也无人知其在月余前出了西门后去了何方,当下便也只好作罢。
而鲜为人知的是,朝堂下,诸多私交甚厚的官员在私下里却也在流传这样一则流言。当年的七皇子在十五岁时莫名失踪,五年后,年约双十的尘王忽然归来,虽然面貌气韵未曾有大的变化,但是,这个云游五年才归的尘王,和当年那个失踪的七皇子,是否还是同一人,就未可知了。
同时在暗地里流传的,则是和轩王有关的。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尘王皆独与轩王亲厚,若是尘王与魔教有所瓜葛,这轩王,又是否知情?
更有甚者,有人大胆猜测,那个云游五年才回的尘王,是由轩王上书告之皇帝的,且不论是真尘王还是假尘王,尘王的回归,都必然成为轩王的得力助手,有尘王的支持,轩王扳倒太子最终问鼎帝位,机会都将愈大。所以,不论当年失踪的七皇子还在不在人世,这个尘王的出现,对某些人都将极为有利。
政局汹涌,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