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宴（修）（1 / 1）
金乌西坠，夜幕很快降下，夕颜携清歌款步至东仙殿时，富丽的殿堂已是灯火通明，殿上笙乐萧萧，歌舞缭绕，众侍人捧了玉盘穿梭于间，有序而井然。
时辰尚早，主座下的几座尚空着，见圣女驾临，殿中侍人无不稍事停顿，俯身向红群盛装的女童行礼。
见完礼后，斜倚在主座之上的人方微微侧目看来，噙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曲千秋向夕颜伸出手去，“小夕儿，近前来，让我看看。”
本立于阶下，夕颜提裙一步一步向上行，她行得不快，上手的人却似乎有些不耐，广袖一扬，一条红菱自袖中迅疾而出，如蛇一般缠了女童的腰，再顺势一拉，那小人儿便落在了自己怀里。
“我的小夕儿。”将她抱坐在膝上，他俯身贴近她，天籁一般的嗓音细软慵懒，带了一丝丝冷燥，却依然魅惑人心。
“我有多久没见到如此有精神的你了？”微凉的指尖滑落她的颊，轻佻的勾起她的下颌，他的眼神自她依旧苍白瘦削的面上逡巡而过，漫不经心，却也不容她退避分毫。
微微仰起头来，袖中双手轻拢，夕颜看着他，眼底无波无澜，“回教主，快两年了。”
殿中乐声悠扬，随着渐起的鼓点，红毯上的舞姬裙裳蹁跹，柔媚的腰肢在灯影中摇曳生姿。就在这盛宴之上，红衣的男子将女童揽在怀里，笑着以指一寸寸抚过她的面颊，附于她耳畔低语，“是啊，两年了，小夕儿，这两年来，你可曾想他？”
夕颜一怔，眸底刹时掠过的异色没有逃过曲千秋的眼睛，薄唇轻挑，他笑，眸色却如凝寒霜，“若是这次我将他召回来，你…可会欢喜？”
“教主的决定，夕颜不敢妄加置喙。”
轻抿唇角，不过一刹的波动，她的神情已然淡漠如初。
还是这般倔强么？他轻轻的笑，抬手扳过她细腻若瓷的颊，他的指尖不着痕迹的施力。
“不要无视我的问题。”
下颌吃痛，夕颜眉尖轻轻蹙起，明澈的眸子望着他眼底荏苒的残冷笑意，无悲无喜，“夕颜…不敢…”
掐在指尖下的肌肤已然泛红，曲千秋有些不耐，眼底怒意一闪而逝，“当真不敢？”
正僵持间，忽闻殿外侍人一叠声传报，“朱雀司，玄武司，二位大人到！”
立于阶下，清歌抬眸看去，便见一姿容冶艳的紫衣女子与一俊朗的黑衣少年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待两人向阶上的曲千秋与夕颜见了礼，那黑衣少年抬起头来，冲这边挑了挑眉，他方才自怔忪中回过神来，他没料到的是，那曾经数夜与自己相谈甚欢的曲姓少年，居然是玄武司的司主。
然这诧异也不过一瞬，曲苍梧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想也有他的顾虑，此处人多眼杂，见他看过来，清歌不动声色的轻颔首，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明了心中全无芥蒂。
就在这个当口，随后而来的三殿长老亦已先后入殿就坐，清歌环视一周，七座中尚有两座虚席，其中一座正对夕颜，紧临曲千秋的主位而设，其后则是眉妩，曲苍梧，与另一虚席，想来这右一的首座，该是为四司之首的青龙司主冉惊云所备，只这冉司主两年未曾回教，也不知这次是否会出现。
正细思间，便听殿外人报，“青龙司，白虎司，二位大人到！”
听得这声传报，夕颜指尖一颤，下意识的，便向那个方向看去。
影影绰绰的灯火中，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缓缓步入殿堂，当先的男子一袭濯濯青衣，廿五上下年纪，鸦色长发簪了一枚碧玉簪子，温润清朗的眉目，嘴角含着笑，携了淡淡的书卷气，如关山松月般从容不迫的向她一步步走来。
最终，长身立于阶前，他的眸子凝向她，如墨染的双瞳，眸光柔和，温暖一如往昔，刹那间，那些遥远的过往就这么纷至沓来般自她心头呼啸而过，却不过一瞬，躁动的心绪又莫名安定下来，她安静的倚在身后人的怀里，就那么遥遥望着他，一瞬不瞬。
她的师父，在这个地方，唯一护她，疼她的师父，回来了。
在阔别两年之久后。
“小夕儿。”就在冉惊云与华清双双见礼之时，曲千秋斜撑了下颌，凤目轻睨阶下的青衣男子，“你还未回答我，见到他，你可曾欢喜？”
鬓边垂落的发梢轻绕在男人指尖，夕颜终是转过头去，对上他似带冷嘲的瞳，“若夕颜欢喜，那教主是否又要将青龙司主即刻遣出教去，不得亲召不得回还，若夕颜不曾欢喜，那教主又是否愿意从此让青龙司主常驻教中？”
“你在揣摩我的心思？”他的指尖拂至她细嫩的颈项，不轻不重的捻着。
“夕颜不敢，只是，夕颜以为，区区一个我，尚不足以成为教主与青龙司主之间的芥蒂，所以，无论我欢不欢喜，教主的决定都自有思量，不会有失偏颇。”
“呵￣，好一个不会有失偏颇。”曲千秋展眉一笑，指腹轻按夕颜的唇，魅惑的声音，温柔而冰冷。
“本座的小夕儿，这两年来模样未变，口齿却是伶俐不少，真叫本座又爱又恨呢。”
语毕，殿中诸人皆已就坐，他伸手将她自膝上推开，仿佛那一瞬的温柔只是幻象，他的眸色再度冷寂下来。
“下去吧，人已到齐，该开始了。”
看不出表情，夕颜恭顺的低头应了，方才自主座走下，步入左一的虚席，坐在清歌身前。
甫一落座，便触到自对面青龙司投过来的隐含担忧的关切目光，虽则两年未见，师徒间默契依然，夕颜抿了下唇角，以示自己无事，冉惊云方才放下心来，只是看着主座上那人，眉间不由又添了一分愁绪。
三殿长老，四司司主皆已入座，曲千秋微扬手，殿中歌舞暂歇，灯火明耀的大殿顿然安静下来。
“今日举宴，一为庆贺圣女出关，二来，则为青龙司主此次回教的接风洗尘，圣女与冉司主为我红莲圣教殚精竭虑，辛苦良多，本座此杯，先敬你二位，先干为敬！”抬手举盏，曲千秋一仰首，杯酒已尽。
“教主谬赞了，为教主分忧，实为惊云分内之职。”温润的脸上波澜不惊，冉惊云含笑举杯，与夕颜对视一眼，皆尽了杯中酒。
这之后，众人纷纷致贺，顿时杯盏交错，歌舞再开，整个大殿的氛围渐渐热闹起来。
清歌在一旁冷眼看去，四司皆临于教主右侧而坐，除青龙玄武两司外，朱雀白虎两司司主皆为女子，朱雀司主眉妩掌情报搜集，此刻，那妩媚的紫衣女子正微偏臻首，巧笑着与一侧的冉惊云低语。
相比盛装的眉妩，末坐的华清却是一袭素衫，与曲苍梧相邻而坐，看形容颇有些冷淡，丝毫看不出伊便是掌管圣教所有商脉运作的白虎司主。
再观曲千秋左侧，居首为夕颜，之后则是长老，三人似乎颇有谈兴，正低首而谈，只祁阳偶尔抬眼撇过，深沉的目光在他的银面上停留须臾，又移了开去。
回看上首，红衣的男人依旧懒懒的斜倚着，如玉般惑人的面容，一双凤目微垂，潋滟的眸光便半掩在长睫下，叫人看不透，他是在看宴，还是在看人，还是，什么都没看。
待目光最后回到一侧的红衣女童身上，想起刚刚那一幕幕，他的心底终是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她静静坐在这里，周遭的一切仿若与她无关，这般华丽的裙袍，着在她瘦小的身上依然太大了，那些堆砌而起的华裳，将她束缚在此喧嚣的盛宴之上，周围的人事形形□□，隐秘而汹涌的暗流中，唯她一人孤坐一隅，或许正应了一句俗语，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夕颜，她是外界盛传的魔教妖女，屠城灭教，呼风唤雨。然而，在这里，她不过是权位者精心打扮下，漂亮得不带瑕疵的傀儡娃娃，虽然精致，却没有灵魂。
正沉思间，忽见夕颜手中的银箸够向稍远一些的一盘玉兰片，只她人小，虽微微前倾了身子，却还差毫厘，见状，下意识的，他伸出手去，将那碟玉兰片取了，轻轻放置她身前。
顿了顿，夕颜未说什么，这一幕却是分毫不差的落入两人眼中，一者冉惊云，二者曲千秋，前者微讶后似含赞许，而后者则似笑非笑的挑起了唇。
“小夕儿。”曲千秋笑睨夕颜，“本座赐的影卫，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