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 盲婚（1 / 1）
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外面几乎没什么动静了，安远才走出卫生间。他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蓝格子衬衫正松松垮垮地趴在兰素曦身上，更显出她的娇小怜人。
安远再一次怦然心动。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穿着自己的衬衫，那曾是少年时候的安远最期待的事情。安远轻轻舔着下唇，看得出神了。
兰素曦被看得很不自在，她略带羞惭地看向安远，解释道：“我的衬衫穿不了了，这件衣服，我会洗好还你。”
为了让安远相信，兰素曦举起自己那件衬衫，胸前的纽扣连同下面的布料都已经在昨晚被撕扯坏了。安远心里泛起不忍，忙收回盯在兰素曦身上的目光，并仿若无事地清了清嗓子：
“你穿蓝色还挺好看的。”
兰素曦不自在地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把自己的身体往宽大的衣服里缩了缩。
安远勾起唇角笑了笑，转而把早餐放进微波炉加热，并拿出兰素曦的笔记本电脑很郑重地送到她眼前：
“还挺巧，我们公司的笔记本和你的一个牌子，正好有一台淘汰的，除了键盘有些磨损，和你原来的应该差不太多，你将就用吧。”
兰素曦急切地接过电脑，甚至忘了道谢，便匆忙地去开机。
安远从电脑包里拿出电源线给她插上：“放心，东西都保住了，一个文件都没少。”
直到海边曦照的油画桌面闪现，才有豆大的泪珠从兰素曦眼里滑落下来。她用压抑而又感激的语气哽咽着说：“谢谢你。”
安远斜倚在窗边，微微侧头看着喜极而泣的兰素曦，放心地笑了。他的心如同刚刚开垦过的原野，宽广无垠，四处散逸着泥土的清新。此时，他有十足的力气为自己的园地翻土，播种，并渴望畅快地流下每一滴劳作的汗水，他已经闻到了希望的味道。
兰素曦抬起头看向安远，视线中那个倜傥的侧影在晨光中逐渐模糊，而后迅速移动，转瞬又慢慢清晰。是安远正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眼泪：
“我叫安远，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号出生于美丽的鹤城齐齐哈尔，身高一米七九，体重……好久没量了，肯定没超过一百五。复旦大学本科，今年六月毕业，现在在中关村一个网络公司上班，软件工程师，月薪八千……”
兰素曦讷然看着安远，安远相亲般自我介绍的声音渐渐在她耳边消失，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一跳一跳地，把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拱。她这时才真实地领悟，刚才，她自己好像已经答应嫁给眼前这个男人了，没错。
兰素曦的头昏昏涨涨的，似乎就连头皮都开始充血，她用自己仅存的思维能力判断，刚才彼此的对话和承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性质。那么，短短的一个早上，她已经对眼前的男人以身相许了？！她就这样轻易地给自己在凡尘最后的漂泊做了主，只为了给自己唯一在意的清白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去破除？但，为什么？明明，她只要一瞬，他却要两年。
“我介绍完我自己了，至于细节，以后你可以随时问我。现在该你了。”安远的声音清爽而淡定。
兰素曦对满脸含笑的安远瞠目结舌，痴傻般呆滞。她不知道这一个早上，是不是已经对自己做了最彻底的背叛；或者，她被传说中那些专门迷骗老人、小孩儿的“拍花子”下了迷药，正被人诱惑着说出自己的家庭地址和□□密码？这是兰素曦记忆中唯一能够搜寻到的被骗的可能。
“你呢？”安远轻轻摇晃着兰素曦，让她回过神来。
兰素曦的神情却越发地恍惚，她甚至有些沮丧又有些坦白地说：
“我没什么值得你骗的。我算是孤儿吧，爸爸在我小学五年级就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消失了，妈妈去世后留下的房子被姑姑们分了，我的那一份儿说是给我投资了教育基金，我学费贷款的时候，却连一毛钱都没见着。我现在给四个杂志社做兼职摄影记者，每个月除了攒钱还贷款，只能余下拍摄路费和我自己吃饭的钱，昨晚，这个月的所有花销还都被抢了……”
兰素曦努力集中起注意力看向安远复杂的眼神：“所以，给我解药吧，我不值得你骗……”
“呃？”安远的表情从满怀希望的微笑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纠结：“你居然以为我给你下了药？！”
他有些抓狂地搔着自己的短发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儿，而后抬手，拿过温热的豆浆重重地插上吸管往兰素曦手里一塞：
“给你，豆浆解毒！”
安远一定是气疯了，跟着兰素曦一起犯傻。兰素曦还真乖乖地猛喝了几口豆浆。
“再喝一杯，把迷药清干净！”安远没好气地监视着兰素曦喝完第一杯，又把自己的那杯也塞进她手里。
兰素曦喝得太急，肚子咕噜噜往上顶气儿，她可怜巴巴看着安远，“我……喝不下了……”
“清醒了吧？现在说，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安远有那么点儿逼供的味道。
“给你做两年妻子。结婚。”兰素曦感叹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安远长出一口气，狂乱的心跳终于有些舒缓，生怕她会彻底翻供，生怕她会后悔。
兰素曦，要不是你，我安远估计也不会……谁是谁的迷药？谁又是谁的解药？
“你乖乖吃饱，我帮你介绍，要是我说的不对，你来纠正。”安远把包子推到她面前，痛下决心做个不良逼婚者。
“你叫兰素曦，大三，摄影专业，小我两岁。会弹钢琴，会画画，去过全国半数以上的城市，喜欢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刨去你爸那边那些不是东西的亲戚，你没有家人，独身一人……”
这一切，是安远从兰素曦的电脑中所搜集到的信息。从她零碎的文档日志，从她珍藏的曦宇文件夹。昨晚，他是怎样说服自己只是出于职业本能，确认一切莫名接近者的真实身份才窥探了兰素曦的隐私，然后，他又是多么地暗喜自己的照片居然在她珍藏着亲人遗照的文件夹里出现。所以，安远，他甚至觉得，拯救这个女孩儿，他义不容辞。哪怕是用婚姻，哪怕是用他自己。
兰素曦嘴里的咀嚼越来越缓慢，眼睛却被泪水浸润得更加晶莹。没有哪一刻，她乞求过任何人的关注与关心，眼前的男人，就像那颗与自己夜夜遥望的星星，把自己的一切都看得那么分明。这个早上，处处恍若幻境，又处处真实可感。
“对吗？”安远轻扶起兰素曦的手，把豆浆的吸管按在她粉嫩的唇边。暗喜，她没有拒绝手与手的接触。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算命先生，只是推理逻辑比较好。”安远轻笑。
对任何一个人，只要肯用心，你都可以把他/她读懂、参透，不管你是不是专业的心理学家，更别说什么算命先生了。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令他从开始就无法抗拒的女孩儿呢？
兰素曦感动地点点头，服从地吸了一口豆浆。
“我还有一个小姨，在法国。妈妈去世以前，小姨男朋友出了事儿……小姨伤心地跑到国外，一直没回来。除了妈妈，只有小姨对我最好。”
“好，那么以后除了我——你的丈夫，是你的亲人以外，你还有小姨这一个亲人。”安远说得很随意，伸手捡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畅意地咀嚼。
兰素曦见他的吃相，真怕他会咽到，很想把手里的豆浆递过去，就在手移动的瞬间，她回忆起了刚才手背上的温度，又有些愣神。是安远，刚刚抚过她的手，她竟然没有异样的排斥之感，甚至那触觉竟自然得令她浑然不觉……
还有谁会知道，兰素曦自从父亲消失后，一直拒绝与任何异性的接近和触碰。哪怕只是无意间碰到手指，她都会像被电到一样，条件反射地逃开？然而那个早上，当她说出对他的请求，似乎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就像潜入春夜的细雨，滋养着春/色的萌发。
五月二号那天，安远和兰素曦并没有真的登记,毕竟有些手续需要等学校正式办公后才能开出。二号那天，安远拉着兰素曦做了两件事儿。一件是去家俱城买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件就是去兰素曦宿舍整理日用品搬过来。
“从今以后，晚上六点之前回家，不许再住校。去外地拍外景都安排在周末，我跟你一起去。”安远很享受这种一家之主发号施令的感觉。兰素曦渐渐恢复了少言寡笑的脸，但对安远要求的每件事，她都默默地遵从，只在安远带她收拾行李时，微微蹙了一会儿眉。
艺术院校里，宿管老师对女生的男朋友帮忙收拾行李出去住的事儿司空见惯，管都不管。只两个行李箱，安远把兰素曦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你就这么点儿东西？”安远有些心疼。
“身外之物，除了必要的，我都捐了。”兰素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床位，又把寝室扫视了一圈，有些怅然。影子一样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两年半，自己的消失，会有人知道吗？她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看穿了兰素曦的情绪，安远抚摸着小曦的短发温声说：“不在乎你的人，你也没必要留恋。以后，你要学会去爱那些真正懂得爱护你的人。”
兰素曦的照片夹中有一个名为潋滟。都是她身边人的喧闹嬉戏，却没有一张照片中，有任何一张对着镜头友善注视的笑脸。那个按下快门的人，似乎只是淡薄的空气，笑声里永远有她的缺席。
安远记得有一张照片中，有一只瘦白的手伸向照片中央欢笑的人群。她渴望过抓取，渴望过融入，却还是在人群的忽视中将那沉默的向往熄灭了。
紧紧拥抱了一下兰素曦，安远陪着她走出了宿舍楼。兰素曦，就让你的生活，和我的一起，重新开始吧。
*——*——*
在安远的催促下，兰素曦的结婚申请在五月四号上学当天就办下来了。其实无非就是系里面出个证明而已，同意兰素曦登记结婚而已。而兰素曦自己的户口，早就成了居委会有名无房的空户，居委会才懒着干涉她的私事儿呢。
而装有安远户口卡的快递，是五月四号晚上到的。那时安远正照着网上下载的菜谱给兰素曦做晚饭。
“明天去登记。五月五号，双福临门，以后，咱俩会越来越幸福。”
安远拉过兰素曦抱了抱，虽然被拥抱时兰素曦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但她并没有拒绝，总是算好事。想起昨天夜里她躺在自己臂弯中别扭地皱眉的样子，安远偷笑，心里又一阵悸动。
安远早就隐隐觉出了兰素曦小小的心理缺陷，根据安远自己的判断，小曦的状态只是比病理性的自闭症患者好那么一点点。但他不知哪儿来的信心，笃定自己可以让兰素曦冰封的心，从里到外，一点点融化，他想用他细致的呵护，把她带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
于是，二零零九年五月五号，安远和兰素曦，两个同样没有亲人在身边守护的孩子，领到了属于他们的结婚证。安远拉起兰素曦冰凉的手亲吻了一下：
“两年内，我会补给你一个婚礼。”这是安远目前最大的遗憾。
兰素曦低头看着手里艳红的结婚证，想起妈妈临终前蠕动的双唇，妈妈，你当时想说的话，是这个吗？她再一次泪流满面了。
“走吧，咱们去祭拜一下咱妈。”安远悄然吻干兰素曦眼角的泪，紧紧拥着她走出民政大厅。
那时候，对那一记轻柔的吻，他分不清，她是忘记了拒绝，还是默然接受。
那时候，对那两片温润的唇，她分不清，自己是被吻上了面颊，还是被吻上了心。
兰素曦妈妈兰淼的墓地在香山的一处高级陵园，那片墓地是兰素曦用妈妈留给她的积蓄的一半买来的。另一半，兰素曦已经封存起来，是她要留给妈妈的墓地使用费用。妈妈一生劳苦，她只想让妈妈死后永远高贵而宁静。
刚走进墓地，兰素曦脚步一僵，而后，她脱开安远的手，快步奔了向了前方：“小姨！”兰素曦抖声喊道。
兰淼墓前那一袭素白的身影也匆忙转过身，而后将兰素曦紧紧抱住：“小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