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下篇13(1 / 1)
二十五
情况仍旧没有改善,圣英回来后景轩对她爱理不理,稍有事情做得不对就摆脸色。刚开始还只是翻翻白眼,后来就又是拳脚相加。刚过完年圣英又跑去了圣永家,不敢再回来了。
这样的生活完全摧毁了她的精神,癫痫发作的更加频繁,神志也不清楚起来。有次去河边的厕所,她摇摇晃晃上阶梯的时候掉到了水中。圣永听到落水声忙一叠声的叫他爸,一家人都吓坏了。圣英被救了上来,门牙磕掉一颗,张嘴说话时一个黑乎乎的洞。
陆紫琳再次来叫她回去的时候,她就睁着略带惊惶的眼睛,拉着她问:“你说我还能好么?还能好么?”她怕自己好不了,就疯狂的吃药,远远超过了医生给的剂量。
在体育场那间破败的平房里,她有些神经质的问,“你爸还能跟我好不?以前就看着烦,现在我这个样子他更不喜欢了。”她捂着嘴,怕别人看到那颗缺失的门牙。“我去补牙,他们说能补得跟以前一样。”
她的眼睛像蒙着一层雾,透过这层雾看到的世界到处充斥着鬼魅,她跌跌撞撞,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想象中的怪物吞食。
“跟我一起去取照片吧。”她对陆紫琳说,“牙没掉之前照的,可以贴在结婚照上。”她一直想着复婚,取了照片拿在手里怔怔的看,眉头蹙着,眼神凄凉。
那时的陆紫琳还不知道她的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只是觉得她可悲,嫁了个那样的男人可以说是命,但她不愿意面对现实另寻出路就是懦弱,懦弱的依附着一个小男人,还幻想着他能给她幸福。呵,多么可笑。
“你一定在心里想我怎么还不死。”有一次她望着陆紫琳说,她已经回到了家里,病情更加严重,每天除了发呆就是吃药。
陆紫琳没想到她在病的这样严重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种话,她没作声,沉默便是默认。
圣英点了点头,似乎也同意她的看法,眼神有些恍惚,“你知道吗,在你舅舅家的时候我有一次犯病特别厉害,几乎要死了,睁开眼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你姥姥站在我床前哭,她在为我哭,所以我想不管我有多落魄多遭人嫌,还是有人关心我的死活的,那是血亲,你最最亲密的血亲。”
陆紫琳想萧泽说过她是个冷血的人,其实一点也没有说错。姥姥是圣英的至亲,圣英是陆紫琳的至亲;姥姥为圣英难过流泪,陆紫琳却不能为她感到悲伤,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缺失了,心缺了一块,空荡荡的,荒芜的怕人。
陆紫琳捂住胸口,咽下喉头的哽咽……
二十六
圣英的生命已经残破不全,就像她磕破的牙齿,缺失了一块没有补,最后也就无所谓了。夏天到来之前,她死了……
高考之前学校放假,陆紫琳在家里复习。中午的时候圣英说她累,坐不起来,让陆紫琳带着橙橙去外面吃饭。当陆紫琳领着橙橙往回走的时候,迎面看到景轩风风火火的赶来,看到她们劈头就骂,“你妈都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心思玩!还不回去,她都要死了!”
陆紫琳和橙橙马上往回跑,橙橙哭了一路。她们赶到时圣英躺在里间的床上,嘴唇发紫,已经没有了呼吸。陆紫琳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叫“妈,妈”,她没有应,仿佛不相信似的,陆紫琳又去探她的鼻息。橙橙瞪着大眼睛,里面满满的恐惧。
她吃了太多的安眠药,睡过去再也起不来了。
救护车将圣英送到医院,只是进一步验证了她的死亡。“送来晚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在医院刺眼的白炽灯下,陆紫琳看到景轩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夏天尸体不能久放,验明死亡当晚救护车就一路呼啸着将一家人送到乡下,圣英要在老家安葬。
先是去殡仪馆火化。陆紫琳看着那乳白色的钢铁床载着圣英进了熔炉,再出来时就是一具灰色的骨骼。血肉消融的这样快,十几分钟,世间少了一张熟悉的容颜。
之后便是丧事。
德高望重的老人将酒杯递给陆紫琳,陆紫琳接过,鞠了一躬,两手举着酒杯身体转了半圈,再缓缓洒在供着圣英遗像的桌子前。古老的礼仪,在哀乐声中做来有一种肃穆的神秘,灵魂仿佛得到升华,在半空看着傀儡似的自己。
三大爷将红线绕成人形,放在锦褥铺着的棺材底,红线代表着皮囊,裹着里面的血肉精华。至亲绕着棺材走过,从三大爷手里托着的骨灰锦囊里抓出一把洒在棺材底的人形里。陆紫琳手伸向锦囊,灰白的骨渣子嵌在指头缝里,诉说着最后的亲密。
起棺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雨,送丧的队伍在风雨中哭号,深一脚浅一脚朝南山头走。墓坑早已挖好,紧挨着爷爷的坟头,桐木棺材放下去后就开始填土。陆紫琳绕着墓坑扔下第一团土,继而铁锹掀动,黏湿的泥土渐渐将棺材掩埋,看不见了。
从确认圣英死亡到圣英入土,陆紫琳没有流过一滴泪。“你哭啊!别憋着,哭出来会好些。”小姨对她喊。她以为她已经痛苦到了麻木,这样沉默是一种极致的悲伤。
但陆紫琳感觉不到悲伤。如果爷爷去世她还有一些感情的波动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却如止水一般平静,是一潭死水。
窗外的天一片铅白,阴沉沉的,像哭丧者的脸,雪白的蝴蝶展开翅膀在风中飞,看清了,是无数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