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下篇3（1 / 1）

五

暑假到来的时候，校园里到处洋溢着放假前的欢腾。

陆紫琳合上面前的《福尔摩斯》，朝后望了一眼。伍赵也在看书，全神贯注，眉头微微皱起。

开完班会后，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留下来的也因假期的临近显得特别悠闲放松。三两个男生聚在后排，谈着暑假计划，逸兴飞扬。

陆紫琳翻了翻书，故意弄的哗啦啦响。

伍赵抬起头，望着她笑，“等不及了？那咱回去吧。”她起身收拾东西，将书放进书包。

两人走在法梧遮映的道路上，陆紫琳长吁短叹。

伍赵笑，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树枝，蹦跳着落到两人身上。

“怎么了？不想回家？”她问。

陆紫琳撅了撅嘴，“还记得哈利是怎么说霍格沃茨的吗？”

“霍格沃茨是唯一让我感觉像家的地方。”伍赵接道，知道她在想什么。

“像哈利一样，每次放假都不想回去。”

伍赵点了点头，同情却爱莫能助。

回到宿舍，人已经走了一半。申夏在收拾东西，大包小包堆了满地。

陆紫琳坐到床上，望着对面备备空荡荡的床铺发呆。

“你什么时候走？”申夏问。

“等到宿舍不让住了我再走。”陆紫琳说，每次她都是整幢宿舍楼最后一个离开的，管理员阿姨对她特无奈。

“听说晚上要停电。”申夏警告说，将一件不太穿的衬衫塞进鼓囊囊的箱子，“砰”的一声盖上。

“管它！”陆紫琳躺下来，决定呆到地老天荒。

电话铃响，伍赵跑去接。回来后有些兴奋，转眼看到陆紫琳又有些小沮丧。

“我姐姐从南京回来了，妈让我回去，恐怕不能留在这里陪你了。”

“没事。”陆紫琳忙安慰她，“我一个人在宿舍呆惯了，不害怕。”

“我保证寒假结束早些回来。”因为陆紫琳一定是回来的最早的那个。

“好。”陆紫琳笑，帮她收拾东西。

六

一进村子，陆紫琳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滋味。摩托车开得很快，热风一团团的往脸上扫。路过奶奶家时，景轩没有停，一溜烟儿驶到了南山脚。

爷爷的坟在山脚下的田里。父女俩下了车，从地畔跋涉过去。景轩在坟前划出个半圆，将冥币、黄裱纸和小琳圣英穿的铂纸钱洒到圈中，用火柴点燃了。

“让你爷爷来拿钱。”景轩嘱咐。

“爷爷，来拿钱。”陆紫琳重复着他的话，音调平板的诡异，不像是自己的。

黄裱纸易燃，不一会儿就烧得干干净净，轻的化成浓烟被风吹散，重的变成灰烬对在坟前，留下人来祭拜过的痕迹。

景轩望着那团灰烬愣了一回神，才开口道：“走吧。”

陆紫琳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坟地。

摩托车发动，最后停在了二大娘门口。陆紫琳拎着水果吃食站着等景轩将摩托车停好。

“你先进去吧，去看看你奶奶。”他对她说。

陆紫琳走过去敲门，一只大狗立即狂吠起来，两只蓬松的大爪子扒着木门对她龇牙咧嘴。小琳后退了两步，心里发怵。她怕狗，除了以前三大娘家的胖胖，所有的狼狗都怕。

“怎么了？”景轩走上前。

二大娘正好打开门，看到他们，高兴的往屋里让。陆紫琳不敢走，那只大狼狗围着她转来转去，一直威胁似的低吼着。

“没事，它不咬一家人。狗！走开！”二大娘喝退那只凶猛的怪物，又催促陆紫琳进屋。

陆紫琳咽了口唾沫，赶紧跟上景轩走进堂屋。

奶奶在堂屋墙角的地铺上躺着，看到他们来，挣扎着想坐起来。

景轩忙走过去，“妈，躺着就行，躺着就行。”看老人家又躺了回去，才继续道，“我带琳琳来看看你，她现在在H市上学。”

陆紫琳将水果袋子放到堂屋的木桌上，走到老人床边，叫了声，“奶奶。”

老人浑浊的双眼望向她，脸上溢满笑容，“上学好，咱们家能出个大学生哩。”

景轩剥了根香蕉递给她，她用左手接着，望着陆紫琳说：“你们吃，都吃！”

她的右手动不了，整半个身子都麻木了，没有知觉。只能躺着，坐起来都吃力。

“你在这里陪奶奶说话，我去找你三大爷。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景轩嘱咐小琳，给奶奶说了声，起身走了。

有半年不见，奶奶更加苍老了。以前总是梳的整齐的白发乱糟糟的盘在脑后，有几撮散落下来垂在肩上。骨瘦如柴的手指指甲生的太长，前端往下弯曲着，藏着污渍。身上的白布衫老旧暗黄，也该换洗了。因为不能动，所以尿壶放在床边，不是有隐隐的尿骚味传来。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事实，奶奶瘫痪了，再也不能打理自己的生活，要借助儿女的手才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你无法想象这对于一个自立又极要面子的老人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奶奶望着陆紫琳，泪水聚满了浑浊的双眼，“那时我刚从厨房出来，手里端了一碗饭，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右手不听使唤了，人也倒了，站不起来，就那么突然的……不能动了。”奶奶捶着自己的右腿，为什么是这个病，脑子清醒，身子却动不了，白白给人添麻烦，遭人嫌。

“别哭了。”陆紫琳将毛巾递给她擦脸。她安慰她，但并不能真切体会她的悲哀。

她想倒地的那一刻奶奶该是多么的无助、惊慌，但她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能做的也只是口里说着宽慰的话，转身就又忘了那张泪水纵横的老脸。

这，是她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