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篇5（1 / 1）

九

大年初七，圣英的孩子“哇哇”叫着坠地了。是个女孩，剪断脐带的时候，圣英妈瞧着直叹气。

景轩来过一次，抱着娃娃“哈哈”笑着说：“女孩儿好，女孩儿好。”谁都知道这不是真心话。

但是什么都没亏待这小女娃，奶粉、棉衣、虎头鞋、银锁……雪堆成的小人儿裹在包被子里，粽子一样。黑溜溜的眼珠瞅着屋里的人影，小嘴嘬成“O”形。

“瞧这眼形，是个美人胚子哩。”圣英妈抱着给圣英看。

“这么小，怎么看得出来。”圣英笑，眼神倒是很欢喜。

圣英妈盯着看了半响，又叹口气，“唉，可惜不是个男孩……”

圣英脸上的笑容褪去，从她妈怀里接过女娃，低头不说话了。

孩子生出来就不能再住医院了，母女俩寄宿在景轩一个远方侄子家里，景轩的意思是先暂且住着，等孩子大了，计划生育风头小了就接母女俩回去。

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亲戚终究也还是隔着一层。况且又要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

有一次村里计划生育小组夜里突袭，打着手电筒挨家挨户的抓人。景轩的侄子慌了，忙叫老婆领着圣英跑到屋后自留地下的红芋窖里躲着。圣英抱着娃娃，心里更慌，蜷缩在地窖里，竖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又冷又怕，只是一个人受着，怀里的娃娃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她心里一酸，险些滴下泪来。

有惊无险，但村里是不能继续住了。景轩在S市有个朋友愿意收留她们。开春的时候，圣英抱着娃娃，辗转又到了S市。无奈的人啊，最好的年华都要在漂泊中度过。

十

年三十过后就该走亲戚了。村人们挎上竹篾编成的篮子，篮子里是白糖、鸡蛋、果子，左手也不空着，提一只鸡，拎一尾鱼，神气活现的走乡串户，拜访亲友。

奶奶的女儿们也都陆续回娘家。大姑和二姑一起来的，小姑姑来的晚了，三姐妹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拉拉呱，说说家长里短，显得特别亲。

小琳进来的时候，小姑正坐在床沿边，面前的高腿桌子上是一碗放了白糖的泡软了的馓子。她来的匆忙，没吃早饭。

小姑看见小琳，朝她招手，“过来过来，让小姑看看长高了没有。”

小琳扭扭捏捏，不愿过去，被小姑捉住臂膀拉到了膝上。小琳笑，仰头去看小姑。三十多岁的人，老的却像四十，因为换过白癜风，鼻梁上的皮肤有一块白色。

小姑挑了一筷子馓子，笑道：“尝尝，又香又甜。”

小琳吃了一口，从她膝上跳下来，跑到里屋去了。

二姑笑，“她就和你还亲近点儿。”

“波波和景景没来，来了她还能跟着她们玩。你们的孩子都大了，所以显得不亲，其实还不是一样。”

三个姑姑吃过午饭陆续回去了，红木桌子上是她们带来的白糖、果子、鸡蛋、香油，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奶奶把鸡蛋收进里屋的大瓷盆里，这些圆溜溜的东西，明天早上会以三碗热气腾腾的甜鸡蛋羹出现，清冷冷的早晨喝上一碗，迷糊的脑袋逐渐清醒，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或者中午炒上一碗老鸡蛋，撒上些葱花，不放番茄或尖椒，就着馒头吃的满嘴油光。

姑姑们带来的鱼、肉挂在梁头垂下的木钩上，好几溜五花肉，一条鲤鱼嘴张着，还在滴水。

黄猫儿闻了闻地上的腥水，抬头朝木钩上的鱼儿“喵呜、喵呜”叫着。

小琳笑，“它想吃哩！馋猫鼻子尖，小馋猫，小馋猫……”从盒子里挑了一块蜜三刀喂它。黄猫儿闻了闻，不吃，太甜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黄猫儿跳到床头，在小琳脑袋旁走来走去，鼻息间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小琳掀开被角，猫儿就钻了进去，在她胸口前寻了个窝，蜷成圆形睡觉，舒服又暖和。

奶奶的脚在被窝里动了动，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问：“这是猫吗？”

“不是，是我的毛衣。”一面回答，一面偷偷放走猫儿。奶奶不让猫上床，说有虱子。

奶奶在那头嘀嘀咕咕，小琳心里有些遗憾，身上的被子厚重，又压了一件巨大羊皮棉袄，人愈加喘不过气来。老人家怕冷，冬天总是盖得又厚又重。

猫儿出去了，不知道今晚在哪儿睡。小琳睁着眼，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心事，等着睡意将自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