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篇1（1 / 1）

一

胜英在砸核桃，小铜锤敲下去，“吧嗒”一声，圆润坚实的核桃碎开，露出里面脑状的果仁来。

阳台上的阳光充足，暖暖的照下来，让人慵懒的想眯眼。胜英拂掉红砖头上的核桃壳，又放了一颗在上面。小铜锤举起，又是“吧嗒”一声。

房间的门被推开，小琳走了进来。她是同她爸爸陆景轩一起来的，今早刚下的汽车。景轩吃了午饭就又回去了，说是有些公事要办。他总是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

胜英抬头望见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招呼的声音，便又继续去敲核桃，小铜锤一扬一扬的。

小琳一步步挪进屋里，眼睛小心翼翼的瞅着四周的摆设，最后便将目光盯在那一颗颗饱满的核桃上。“要吃么？”胜英见她眼里露出馋意，将砸好的核桃仁用手托了递到她面前。小琳忙摇头，眼睛四下里瞅着，嗫嚅道：“刚才午饭撑着了，还没消食呢。”胜英笑了笑，将核桃仁一颗颗送进嘴里，没再言语。

很长一段时间，母女两人都没有说话。小琳不大的眼睛看看这里，瞥瞥那里，将房里的摆设装置同家里的一一对比。目光不时瞥到胜英手里的核桃，便会停驻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的飘走。

“他们都说核桃补脑子。”胜英突然说道。小琳愣了一愣，听她继续道：“当然不给我补的。”小琳眼中有一瞬的黯然，从眼角的阴影中看去，胜英的肚子好像比上次见时又大了几分。

胜英叹了口气，拍了拍落到身上的果皮，走到小琳身边坐下，望着她道：“这孩子命好，来的时候家里不像以前那么穷，该吃的该喝的都能给他预备着。我生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水果啊奶粉之类的东西想都不敢想，只有青辣椒可吃。”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愧疚，又仿佛是戏谑。

小琳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似乎吃青辣椒这件事是她为家庭做了莫大牺牲，感到被亏待了的同时还有一种羞于启口的自豪。

“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胜英叹了口气，手抚了抚肚子，神情恍恍惚惚起来，带了一分喜悦的傻气。

“妈，”小琳踟蹰了一下，“我看到我爸又去找那个女人了。”胜英的呼吸顿了一下，喉咙里“哦”了一声。小琳忙继续道：“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遇到她，我爸也在，她正在吃桃子，那种很普通的青桃。爸爸就笑着说‘这是水蜜桃么，看起来真甜’。她就笑，说‘是水蜜桃，你要吃么’。爸爸说‘都被你吃光了’。她走到爸爸身边，跟他咬耳朵，‘我嘴里还有水蜜桃味儿，你要不要尝’？她以为我听不见，可我都听见了……”

小琳说的是景轩一个朋友的妻子，去那朋友家里喝了几次酒，便与景轩眉目传情起来，人长得不错，又年轻，一个挺俊俏的少妇。景轩也跟她虚情假意的，他是男人，男人的虚荣心又总是很大的。

小琳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胜英的表情，迫切的想从中发现一丝一毫的猜疑、嫉恨、难过……可是，没有，全没有。小琳有些失望，胜英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眼神飘闪着飞到了阳台上新晾晒的衣物上。那衣服没有拧干，啪嗒，啪嗒的滴着水……

二

胜英没有让小琳去监视景轩。小琳也没有觉得有义务去做他们夫妻间的双面间谍，用自己的力量去捍卫父母的婚姻。毕竟她只有十岁。对于十岁的小琳来说，她想要的只是对背叛所引起的痛苦的一种小小幸灾乐祸。

她不是个快乐的孩子，太过于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五岁的时候，她坐在幼儿园大班的教室里，年轻的女老师手拿漂亮的小花鼓，一下一下的拍着。小琳的心紧紧的揪着，那是她第一天上幼儿园，生怕做不好老师的指示，招来别人异样的目光。那是一种植根于灵魂深处的恐惧，瑟瑟的，卑微的。跳舞的时候，她会站在指定的小红圈里，总是注意着自己的脚，不让它越出红线。

这么小，就活的这么累，丝毫没有孩子应有的童真。她就像植物的幼芽，因为自卑，所以畏惧阳光，在石缝中歪歪扭扭长成了一副苍白病态的模样。

在胜英这儿住了三天，景轩来接小琳回去。景轩没来之前，胜英做了奶果冻，放在冰箱里冻着。她说这是跟别人新学的做法，想让小琳尝尝鲜。景轩到时那奶果冻还没冻好，从冰箱里拿出来，还不成形状。

胜英让小琳吃一些再走。景轩一脸的嫌弃，“什么好东西！”

小琳舀了一块布丁放在嘴里，牛奶的浓郁立刻从舌尖弥散开来。

“尝尝就行了。你要做给她吃怎么不早点，非要等到这会。”景轩将书包递给小琳，开始朝门外走。

胜英很不好意思，“我不是忘了么。”尴尬的笑着把他们父女两人送到门口。

景轩将小琳送到乡下，自己没呆多久就又离开了。

景轩是村里小学的校长，却很有几分不安于现状的心思。前段时间和别人合伙买了几辆大卡车道邻县去挖粘土，卖给一个姓孟的商人。本想着能赚一笔，谁知那姓孟的商人收了货之后卷包逃走了，景轩和合伙人只好自己掏腰包付了工人们的工资。

黏土投资失败后，景轩又将目光投在了小煤窑上。他精明心细，虽然吃过一个闷亏，却始终相信自己在做生意上的天分，投资什么都是有风险的哩。然而却不知道他有他的小精明，别人亦有自己的小算盘、大计谋。这个世界上，毕竟谁也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