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现在,我相信你一定会问:"好啦,好啦,饿肚子的艺术家先生,口若悬河先生,"我就是个悲剧"先生,秘诀一大堆先生,那么,当个穷人最惨的事到底是什么?"
好吧,我来告诉你。
上个礼拜,我最好的朋友奥斯卡生了重病。
刚开始我以为它只是中暑或什么的。我的意思是,天气实在已经热到不像话了(气温华氏一百零二度,相对湿度百分之九十),很多人都不支而中暑,更别说一只满身是毛的小狗。
我给它水,但它不喝。
它躺在狗垫上,眼睛红肿湿黏,疼痛地悲嗥。我才一碰它,它就抓狂似的狂吠。
仿佛它的神经都已经突出表皮三尺之多。
我原本以为它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但它却开始前面呕吐、后面喷粪,小腿且不断踢呀踢呀踢地抽筋颤抖。
是没错,奥斯卡只不过是我们家捡来养的一只土狗,但是它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生物。它比我老爸、老妈、阿嬷、婶婶、叔叔、表兄、表弟,还有我老姐,都还要可靠。它教给我的东西,比任何老师还多。
老实说,奥斯卡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好。
"妈,"我说,"我们必须带奥斯卡去看兽医。"
"它没事的。"她说。
她在骗人。她一撒谎,眼球中央的颜色就会变深。她是斯波坎族的人①,也是个差劲的说谎家。其实这真的是没道理,照理来说,我们印第安人应该很会撒谎才对--只要想想历史上我们是怎么老是被骗的。
"妈妈,它病得很重。"我说,"如果不带它去看医生的话,它会死的。"
她两眼盯着我,眼球中央的颜色不再变深,我知道那就表示她要跟我说实话了。可是,相信我,有时候你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实话。
"二世,小甜心,"老妈说,"很抱歉,但是我们没有钱给奥斯卡看病。"
"我会把钱还你的。"我说,"我保证。"
"宝贝,那要花上好几百块,也许上千块钱。"
"看医生的钱,我会负责还。我会找份工作。"
老妈苦笑着,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天!我真呆啊,一个原住民保留区的小男孩能找到什么工作?到赌场二十一点桌上发牌?年纪太小。除草?整个保留区里面只有大约十五户人家有草坪,但没有一家会找外人除草。唯一的送报路线,是一个叫瓦利的小子的地盘,他也只送五十家,称不上是工作,只能算是他的休闲活动。
我救不了奥斯卡的。
救不了!
救不了!
救不了!
我只能躺在它身边好几个小时,抚摸着它的头、轻唤它的名字。
然后老爸从外面回来,和老妈有一番"长谈"。接着在没有征询我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做了某个决定。
老爸从柜子里拿出他的步枪和子弹。
"二世,"他说,"把奥斯卡抱到外面。"
"不要!"我尖叫。
"它在受苦,"老爸说,"我们得帮它。"
"你不能那样做!"我哭喊着。
我真想狠狠揍他一拳,打到他鼻血直流、眼睛瞎掉。我真的很想狠狠踢他的蛋蛋,让他痛到昏倒。
我气炸了,如火山爆发,如海啸汹涌,是的,我气炸了!
老爸只能以那种最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他也在哭,看起来好软弱。
第5节:为什么鸡对我这么重要(2)
我真想用力痛恨他的软弱。
我真想用力痛恨老爸老妈,让我们这么穷。
我要把生病的狗狗,和这个世上所有的不幸,全怪罪到他们身上。
但是我又不能把我们家的贫穷全都怪到我父母身上。父母是太阳,我绕着他们运行。没有他们,我的世界就毁了。
况且,又不是说我爸妈是那种原本生在富豪世家,后来把家里财产统统赌个精光的败家子、败金女。他们来自贫穷的家庭,他们的父母来自贫穷的父母,他们父母的父母也来自贫穷的父母,家族血源可以一直追溯到开天辟地的第一个穷人。
就算是亚当和夏娃,尚且有无花果叶可以拿来遮掩私处;但是第一个印第安人什么都没有,只能用他们的小手手。
我是说真的,我知道我爸妈小时候也曾经有过梦想,而且他们的梦想内容,绝对不是成为穷人。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去成就梦想,因为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们的梦想。
如果有机会,我老妈会上大学。
她到现在还是嗜读如命,她买书是用磅称的,而且过目不忘,可以整页背出来。她简直是一台人形录音机,不骗你,只要读个十五分钟的报纸,我妈就可以告诉我棒球比数、世界上每一个正在打仗的地方、本期彩券中奖人是谁、爱荷华州首府第蒙市目前最高温是几度。
如果有机会,我老爸会变成音乐家。
他一喝醉就唱起经典乡村老歌和蓝调。他的歌喉很不赖,专业得可以上电台表演。他会弹吉他和一点钢琴,还会演奏一把从高中时代保存至今、擦得亮晶晶的萨克斯风,好像他随时要加入某个乐团似的。
但是,我们部落的小孩没办法了解自己的梦想。我们没有机会,也没有选择。我们就是一个穷字。穷就是我们的全部。
当穷人的感觉真的烂透了,而"觉得自己好像理所当然就该穷"的感觉,一样也很烂。你开始相信自己穷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自己又笨又丑,你开始相信自己会又笨又丑,是因为你生来就是印第安人,而因为你是印第安人,你开始相信自己注定穷一辈子。这是个恶性循环,但是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贫穷不会赐给你力量,不会教你要怎样才能坚忍不拔。不。贫穷只会教你怎样继续穷下去。
于是,就这样,感觉又贫穷又低微又软弱的我,把奥斯卡抱起来,它舔舔我的脸,因为它爱我、信任我。我把它抱到外面的草地,放在我们的青苹果树下。
"我爱你,奥斯卡。"我说。
它看着我。我打赌它懂得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它知道老爸要对它做什么,但是奥斯卡并不怕。它解脱了。
但我没有。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开。
我希望能跑到比超音速还快,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正在经历多少的心痛--可以跑到比超音速还快。所以,我听到了老爸朝我最好的朋友开枪的声音。
一颗子弹只要花大约两毛钱,谁都买得起。
第6节:"复仇"就是我的名字(1)
内文三:
"复仇"就是我的名字
奥斯卡死后,我沮丧得想找个洞爬进去,永远从人间蒸发。但罗迪把我劝住了。
"就算你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发现。"他说,"你还不如振作起来。"朋友的厚爱,就是这样吗?
罗迪是部落里最强悍的小孩,长得高大、精瘦又强壮,跟蛇一样。他的心也跟蛇一样,又悍又坏。
但他是我最好的人类朋友。他在乎我,所以总是跟我说实话。况且他说的没错,就算我从世上消失了,也没有人会想念我。好吧,罗迪应该会想我,但是他永远不会承认说他想我。他太强悍了,不屑于表达那种感情。
除了罗迪、我老爸、老妈、老姐和阿嬷,没有人会想念我的。
我在部落里是个零,零减去零还是零。当答案总是一样的时候,减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只能咬牙硬撑。
我别无选择;尤其当罗迪正处于他生命中最惨的夏天。
他爹喝得很凶,对他拳打脚踢也很凶。你常会看到罗迪和他娘这对母子俩鼻青脸肿地走在街上。
"这是战士出征前涂在脸上的战纹,"罗迪总是这么说,"可以让我看起来更勇猛。"
正因为罗迪从来不隐藏他的伤口,我想那真的让他看起来更彪悍。他总是眼肿唇裂地在原住民保留区里走动。
今天早上,他一拐一拐地走进我们家,猛地把自己往椅子里丢,将扭伤的膝盖抬放在桌上。可是他嬉皮笑脸,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他的左耳贴了块创可贴。
"你的头怎么啦?"我问。
"我老爹说我没有听他讲话,"罗迪说,"他喝个烂醉,想把我的耳朵弄大一点。"
我老爸老妈也喝,但他们不会像罗迪的爹那么狠,一点也不会。有时候他们或许不理我,或者骂我,但从来、从来、从来不会对我动手。我甚至从来没有被打过,真的。有时候我老妈一发作,会想甩我一巴掌,但老爸从不准她。
他不相信体罚。他相信的是:冷冰冰地瞪着我,直到把我瞪成一块结冻的冰。
我家是个安全的地方,所以罗迪老在我们家混,就像家里的一份子,像我们家多出来的一个哥哥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