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章 念残衷（2）（1 / 1）
麦世希？Simon？
“你不记得我吗？”那位男子很焦急。
“我……我……”罗芷歆正在努力回忆，钻心的头痛带动全身剧痛，却让她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床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麦世希，另一个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此时的罗芷歆伤情已有所好转，能说出完整的语句，那位中年妇女就是罗白淑娴，她自始至终攥着罗芷歆的手吧嗒吧嗒落泪，泪水沿着她保养极好的面孔上流下来，落在她那件雅致的真丝衬衫上，这个场景教罗芷歆一直刻骨铭心。
直到一切意图帮助罗芷歆恢复记忆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忆多么严重，相册、书信、日记、美国圣多明尼哥女子中学毕业证、加州大学的学位证书、自己以前用过的东西，在脑海里只有极其模糊的印象，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看风景，于是她能下床走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罗白淑娴抱头痛哭。
麦世希比她们要镇定得多：“Sissi，不要急，我们慢慢来，你现在只是脑震荡导致的暂时性失忆而已，我们都会帮你的。”
罗芷歆望着这个男人，努力从那五官中找熟识的迹象。“只好慢慢来吧。”她想。既然已经这样了，痛哭流涕又有何益？
从那一天起，麦世希就成了她经常见到的人，他和母亲来得一样勤，除贴身侍候之外的事务，多数由他打点，对她的看护可谓无微不至，母亲不在的时候，他似乎身兼数职，像兄长，像母亲，又像父亲，他包揽照顾罗芷歆吃饭和散步，无论粥面汤饭，总喜欢一勺一勺慢慢喂她。
“烫吗？”
“不烫。”
这两句是他们之间的惯常对话，麦世希是罗芷歆空白记忆中第一个异性，罗芷歆从心底依赖他，仿佛面对亲生父兄，如果麦世希年龄能再长十几岁，可能会让她觉得更自然更舒适。
苏晴的到来让罗芷歆曾兴奋过一阵，因为她很快唤起了自己对于那场事故的回忆，这恢复记忆的喜悦大大冲淡了整起事故历程的可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Sissi。”苏晴严肃地说，“本来拖着你去为你选生日礼物，却碰到那样的倒霉事，当时我真的吓傻了。”
罗芷歆绽开卧床以来第一个微笑，苏晴拉着她的手，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均匀洒在室内，沙发、被褥和罗芷歆床边大大小小的仪器被镀上一层金辉。“我当时也一样吓傻了，Sunny，只不过我没想到电梯会那么不结实。”
的确，当时电梯摇摇欲坠的时候，任谁都胆战心惊，按说这么大的一个商务大厦，电梯不该这么劣质才是，或许万中之一的概率，偏偏发生在了她俩身上，而罗芷歆，似乎总习惯在强大的恐惧中产生巨大的勇气和智慧。
——她掀开电梯顶盖，自己先爬了上去，又把苏晴拉到上面；
——接着，她学着电视电影中的情节，用钥匙和双手艰难掰开电梯楼门，让身材娇小的苏晴先钻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脚下的电梯震颤了一下，竟开始下降，她不得不松开电梯楼门，紧紧抓着钢绳；
——电梯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近乎自由落体，随着楼上苏晴带着哭腔的尖叫和一声巨响，罗芷歆觉得自己堕入完全未知的黑暗。
之后罗芷歆从苏晴口中得知，自己随着电梯摔到地面，梯井里的电线钢绳牵绊了电梯的下坠，但她还是有多处内出血，以及严重的脑震荡，险些成为植物人，整整昏迷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卧床三个月后才下地走路。
罗芷歆从浴缸里直起身子，刚才对三年前轻车熟路的回忆似乎已成了她每天的家常便饭，她已经不介意详细回忆当时的事故过程，因为这是她唯一能自主恢复的清晰记忆，沉浸在这样的回忆中，带给她一种淡淡的成就感，而很快这成就感就被浓浓的悲伤淹没。三年前那一天的可怕事故，她不得不转战港沪美三地就医，在麦世希一掷千金请来的医生精心治疗下，她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但她却失去了极其宝贵的记忆。
在亲身体验后，罗芷歆才意识到失忆是人世间多么惨痛的一件事。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意味着失去了承载自我的过去，过去的悲欢离合也好，喜怒哀乐也罢，统统没有一丝痕迹， “忘”这个字，拆开就是“亡心”，哀莫大于心死，失去记忆的身体仿佛被抽成真空的皮囊，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壳。罗芷歆总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空荡荡的躯壳中发出的颤音，她怕极了这种空虚，出院后疯也似的补充一切，从小学的算术语文到高等数学和自然辩证法，感谢上帝，她没有失去基本的认知能力，读完这些只花了她半年时间，因为之前学过的缘故，重新捡起来很容易。
罗芷歆迈出浴缸，拽过一条浴巾把自己牢牢包了起来，水珠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滚动，最后都消失在松软的浴巾里。两年半以前，她也是在一次出浴后决定重新开始，失去记忆纵然痛苦，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在母亲和麦世希的鼓励下，她重归艺校，一边完成学业，一边接下各种片约，麦世希也自然而然成为她的经理人——在周围人眼里，没有人比麦世希更适合做罗芷歆的经理人了，他能爱护她，能体贴她，事事都能想得很周到，像一个称职的管家，把大小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阿歆，你真好福气。”罗白淑娴总这么对她说。
我的福气真的很好，罗芷歆变对着镜子梳头边想。镜中的人儿眉清目秀，不染铅华，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她用电吹风略略吹了吹长发，穿了套最普通不过的T恤衫和牛仔裤，悄无声息离开套间，来到宾馆大堂。她很想独自逛一逛夜上海，这座都市的夜景和香港不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