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一面之词（1 / 1）
有一瞬间,莫南槿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口有个地方破开，冷风不停地灌进来,即使他曾经怀疑过南宫静深,都没有想过会是未央,毕竟未央是和他朝夕相处，一起长大,那是十几年积累的家人般的情分,但此刻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莫南槿定了定神,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切都是慕亚的一面之词，他千里奔袭,绝只是告诉自己这些，且听听他下面要说什么。
尽管莫南槿反应很快，但慕亚也不是简单人物，察言观色的功夫于他最拿手不过，所以莫南槿扣住的茶杯的手指一刹那青白，他已经看在眼里。
“小容王爷很意外是不是？”慕亚放下手中的筷子，左手支着脸颊略显无辜地打量着莫南槿。
“然后呢？”莫南槿松开茶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茶水还温热，正好入口：“你告诉我这些，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人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放眼四海其实皆是一样的道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想和小容王爷做笔交易。”慕亚停了一下，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莫南槿示意他继续。
“很简单，我告诉小容王爷当年所有的真相，并且确定会出堂作证，帮你洗脱罪名，还你的清白，而小容王爷只需要做一件对你来说并不难的事情，就是帮我们劝说大宁皇上放弃攻打北原。”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慕亚就不藏着掖着了，索性都摊开来说。
“小容王爷想必也知道，即使当今皇上相信你也是受害者，但是当年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出来作证，这案子也不好翻吧？”
关于大宁攻打北原的事情，莫南槿并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夜一他们隔三差五的也会送一些重要消息过来，北原作为大宁的属国，多年来并不安分守己，一直蠢蠢欲动，且与北边的蛮夷部落暧昧不清，特别是南宫静深初登基的这几年，时不时还会出动小股的军队骚扰边境，前些年，大宁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的态度，让他们更加有恃无恐，甚至在边疆秋收时节伪装山匪犯境抢粮。没料想这次大宁的态度却很坚决，祈亲王南宫致远亲自带兵，打了场漂亮的合围战，活捉了不少俘虏，当场就供出了作为幕后指使的北原。
据说南宫静深收到奏本后，大为震怒，立刻调集军队，挥兵北上，传旨南宫致远力破北原，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莫南槿没兴趣追究，当事人比他更清楚，两军交战，有时候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
慕亚提出的条件固然让人心动，可惜他的前提条件就错了，如果莫南槿压根就不想去翻什么案子，这一笔交易就毫无意义。
事实上，莫南槿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说了。
慕亚这才苦笑着收起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姿态，踌躇半晌，说道：“我早就说过，不能以常理来揣测小容王爷，但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冒险过来试一试，果然还是不行。”
“估计你们当时也想到我不会答应这个可能性了吧，那么你们的后招呢？不会是直接把我掳到北原，借以威胁南宫静深吧？”万事做好两种准备，诱劝不成，自然是动手了。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的计划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万万没料到，在大宁这种危机时刻，他会亲自坐镇在这里。”棋落一招，满盘皆输，不外如此。
慕亚其实在见到南宫静深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此行的目的不会成功了，就算容槿不答应，他们的死士也无法从南宫静深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人。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莫南槿就准备起身告辞了。
“小容王爷，且慢，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慕亚勉力一笑，开口问道：“这是他布下的一个局吗？挥兵北上，制造京城兵力空虚的假象，自己又放出病重的消息，引得南宫经年起兵造反，朝廷震荡，一些游移不定的朝臣以柳家为首也随之附和呼应？所以我们这些人包括北原，包括南宫经年，包括柳家，都是事先算在这局棋的棋子吗？最终难逃覆灭的命运？”
莫南槿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慕亚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听他已经自行得出结论：
“真是一步险棋，所有的人都被他玩弄鼓掌之中，他就不怕一步错，步步错？”
当年他在盛京为质，虽然和南宫静深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个人心思深沉，难以揣度，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很难从他身上直接下手，他曾经多次劝说已经成为北原皇帝的六皇兄，不要低估此人，可是事与愿违，才导致今天不可收拾的后果。
如果非要找南宫静深的弱点，那无疑就是容槿了，毕竟当年他对容槿的回护，自己是亲眼见过的，真可算得上情深意切了，只是他们以为容槿已死，可是做梦没想到当年他却躲过一劫，所以一旦确认容槿隐居在昭阳的消息，他带着数名死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遮掩行藏来到这里。
只是有些事情早已是注定的。
莫南槿见慕亚脸色灰白，心知此事他不能完成，不管什么理由，这人回到北原都难以交待，只是面对当年意图害死自己的人，他自问还没有那么大度，不过想起当年在锦绣宫一起畅谈北原的风土人情，那个少年谈笑自若，眼神桀骜不屈，心里难免有几分感慨，最后说道：“保重慕亚。”
慕亚微微一愣，站起身来，说道：“你也是，小容王爷。”
“小心瑜王妃，当年的事情也有她的份。”慕亚来到身边，出其不意的握紧莫南槿的手，低声说道。
抽回手来，莫南槿发现衣袖里多了一个青色团花缎面的荷包，分量很轻，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将来会用得着的。”慕亚神秘一笑，明眸灿若海棠，全盛怒放。
但莫南槿却一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凡事盛极必衰，这是常理。
慕亚送莫南槿出来，没料到本来在一楼用饭的慕亚的侍从突然暴起，对着莫南槿就扑了过来，邵明庭虽然看到了，却失了先机，莫南槿身上没有内力，不敢硬拼，只凭着记忆里的武功招式侧身避开要害部位，与此同时，刺客被突然斜刺出来一枚暗器击中，明庭后发而至，招式凌厉，但刺客却还是不要命一般目标直指莫南槿，匆忙之间，莫南槿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背对着楼梯滚下来了。
“少爷……”小莫在后面喊了一声，快速地冲了过来。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在莫南槿背部扶了一把，帮他稳住身体。
“谢谢你，云兄。”莫南槿回头，看清来人，开口道谢，只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云思川背后，云青川阴暗的脸色一闪而逝。
“莫兄，这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云思川看明庭几招之内已经把人制住，身手干净利落，心里暗暗惊叹估计云家上下也找不出这么一号人物。
“不说也罢。”很多事情要解释起来就要从头说起，莫南槿只能含糊带过。
云思川见莫南槿不想说，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只说道：“要不要报官？将这歹人拘了去。”
莫南槿摇摇头，说道：“算了，可能是一场误会。”慕亚既然敢现身，就应该有必要的准备，他并不认为报官有用，再者，他方才多少看清了明庭出手的部位，估计这人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多此一举？
他示意明庭将人放了。
“你没事吧？”慕亚的功夫不行，加上这些死士在很多事情上根本不受他的辖制，所以尽管他刚才喊停，也没能阻止这次的行刺。
其实来之前皇兄还下过第三道命令，就是万一前两个都无法完成，就杀掉容槿，预报南宫静深的灭国之恨。只是他觉得这么做，只会惹怒南宫静深，给北原带来灭顶的灾难。
虽然站在两国对立的立场上，他并不觉得自己亏欠容槿，只是他谋害容槿在前也是事实，他一生为之付出的那个人都打算抛弃他了，难得容槿还能对他说句保重，应酬话也好，真心话也好，起码他是说了，自己就承了他这份情。
“莫少爷，真是交友广泛，这琉璃阁大名鼎鼎的玉染公子，也是你的座上宾？”琉璃阁三个字，云青川咬的特别重，生怕不知道此人出身青楼。
果然就见云思川皱皱眉。
“原来是云家二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招人疼的好相貌，怪不得那么多人日夜惦记着。”慕亚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青楼最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特别是那方面的小道消息，灵着呢，云青川的做派，他也耳闻过，本来只是试探，不过看他突变的脸色，倒不是空穴来风吧？
“什么意思？”云思川不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这话有点暧昧。
“大哥别听他胡说八道，一个青楼的小倌，嘴里有什么实话？”云青川显然非常忌讳谈及此事，尤其是在云思川面前。
“算了，慕亚。”莫南槿开口劝解，两个大男人当面吵起来，实在不好看。
“懒得跟他计较。”慕亚甩出这句话作罢。
莫南槿本是好心，可是不知道怎么又惹着云青川了，招来他一记瞪视。
真是好心没好报，莫南槿招呼明庭和小莫结账走人。
“少爷，那个人还在窗边喝酒呢。”小莫偶然间回头看了一眼。
莫南槿回望，慕亚确实还坐在窗边，一身绿色衣衫尤其显眼，很少有男子可以穿得起这么鲜亮的颜色，大多流于俗套，可是这绿色穿在慕亚身上配上他似乎永远年少的容颜，倒是相映得彰，见他们回头，慕亚举杯示意。
莫南槿点点头，心知这应该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同年十一月，北原越王慕亚回到北原，次年一月因通敌叛国被赐死，终年二十二岁。这都是后话。
*
集味轩的饭菜尽管精美，但心里有事怎么能吃好？这一番弄下来，又过了饭点，三个人在街上对付几个饼子，又问店家要了两碗水，算是解决了一顿午饭。
等到去客栈取马车的时候，南宫静深已经等在那里了，除此以外还有他的那匹马。
莫南槿让小莫和明庭先骑马回家，他和南宫静深再去买点东西。
明庭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二话没说，痛快地带着小莫先走了。
南宫静深主动问起今天的会面，莫南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不自觉的略去了未央那一段。
“估计慕亚此次回去，凶多吉少，北原的那个皇帝慕齐心胸狭隘，好高骛远，不会放过慕亚的。虽然他能登上皇位，慕亚才是幕后最大的功臣。”当年慕亚参与设计谋害北原太子，事后连自己的同胞哥哥慕加都不放过，这份心狠和魄力倒是让人佩服，可惜一手扶植起来的穆齐，真算不得是个人物，南宫静深觉得真是不值。
莫南槿一时也无话说，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慕亚所说的事情，确实让他不能释怀，普天之下，知道他普通药物难以近身的不超过三个人，母亲已去，只剩下父王和未央，父王肯定不会说，那就只剩下未央了，但是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南宫静深看他神色有异，心知必定与慕亚有关，但是小槿既然没说，应该有他的理由。
“前面就是杂货店了。”南宫静深提醒道。
虽然镇上也有杂货铺子，但是比不得城里齐全，莫南槿买了些皂角，牙粉，茶油。帮渔阳和明月挑了几盒上好的膏脂，虽然她们两个平日里脂粉不施，但到底是天气冷了，手脚都免不得会干燥皴裂。在掌柜的推荐下，多买了两盒没什么味道的，家里人的男人们可以用。
车上还有些花生和一点菜籽，是准备到油坊里榨油的，因着现榨，工序很麻烦，莫南槿等不得，就直接换的油。
花生和菜籽先过称，价钱一样，都是三斤种子一斤油，每十斤加收一文钱，因着剩下的花生饼子也不要了，油坊老板又让了点，用一斤的油勺，很快就将装满了两罐子花生油，和大半罐子菜籽油，新榨的花生油有点浑浊，但是花生香味浓厚，伙计帮着用麻绳拴紧了，搬到马车上。
出来对过就是布店，他们扯了十来尺花布和白色里布，现在家里人多了，渔阳说要多准备些被褥，新弹的棉花已经买好了，这次进城她特意交待多买些被面，眼瞅着就要过冬了，得赶着做出来。
莫南槿最后清点了一下，还有些小物件没买齐，但眼看天色不早，过会城门就要关了，就急忙出城了，一路紧赶慢赶，还不到一半路呢，天就黑透了，路上太平，再说两人也不怕这些，既然已经晚了，就索性慢悠悠的晃荡吧，反正这匹老马是怎么都不会快的。
田野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和蛙声，已经是快月末了，月光不明，倒是满天星光璀璨，车上堆着很多东西，剩余的地方就少了，两人并排躺着，挨得很近，手碰手，腿碰腿的，莫南槿出神地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什么，但眼睛里却有太多怀念的东西，南宫静深不喜欢，唇贴上来，成心打断他，莫南槿觉得他现在正需要一点温度，因为心里很凉，竟难得主动张嘴纳入。
马车突然硌到一块石子，两人牙齿碰在一起，撞的生疼，南宫静深的下唇更被蹭破一块皮。
“出血了，小槿，吹吹。”南宫静深眨眨眼。
“活该你，还有不准学两个小家伙说话。”莫南槿捏捏他的脸，禁不住笑出声。
“不过伤在这个地方，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若有人问+激情 ，我就说你咬的。”南宫静深说完，自己也想笑。
“你……”莫南槿骂人的话实在不多，气急了，就一句话没骂不出来了。
南宫静深展臂将人抱住，莫南槿推开，两人小孩子一样，你来我往的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老马打个响鼻，突然加快了速度，两人猝不及防摔在一起。
“起来，重死了。”莫南槿踢他一脚，拢拢衣衫坐起来。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莫南槿恨恨得看着老马，该快的是时候不走，该慢的时候突然加速。
老马晃晃脑袋，保持优哉游哉的步伐，摆明不把莫南槿放在眼里。
“我看它倒是有灵性。”南宫静深枕着双臂，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
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家里人都已经睡下，明庭听到动静，起来开门。
“少爷，这么晚了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们今天在昭阳住一晚呢。”明庭帮着把车上的东西先搬下来，暂时放到堂屋里。
“也没什么事了，就回来了，还是自己家睡的舒服。”还真是有点困了。
小莫听到动静也起来帮忙。
“少爷，你们吃晚饭了吗？”明庭牵着马车到后院去，小莫问道。
“没事，你去睡吧，我们去厨房随便吃点现成的就行了。”
小莫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说道：“现在天凉了，不能吃冷的，再说也没什么现成的了，厨房里还有些卤味，我去做个卤煮，加点辣椒，吃了驱寒气，少爷，你们先去洗个澡吧，锅里还有热水。”
等莫南槿二人洗澡出来，小莫的卤煮已经上桌了，热气腾腾的两大碗，泛着点红油，带着辛辣的气息，莫南槿用筷子翻了翻，里面有肉，有蛋还有青菜，撕碎的饼，看着就有食欲，吃完了身上也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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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的事情实在累心，莫南槿上床后很快就睡过去了，两个小家伙还在渔阳房里。
只是昏昏沉沉间似乎又回到了容王府，王府后面有一条不算小的河，是陵江的一条支流，岸边槿木繁茂，因着临近王府，百姓很少过来，所以环境格外清幽，容槿和苏未央从小到大就经常在这里一起练功，切磋。
那时候容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击败苏未央后，趁他不备，将人一脚踢进河里。
想来那还是春天的事情了，槿花开了，但天气还有些凉，他照例把未央踹到水里后，可站在岸边等了很久，愣是不见人上来，心道不好，也顾不得自己身体，下水就去捞人，不承想未央憋在水里长坏心眼，见他也下来了，双手抱住他的腰就往下拖。
最后两人在水里交上手，直到折腾得没力气了，才好不容易爬上来，摊在岸上只剩下大喘气的份，他后来竟然在岸上睡着了，隐约还记得梦里有槿花瓣擦过唇角，轻柔中带着怜惜，后来他大病一场，不过好在年少，身体底子不错，最后也没怎么着，只是未央终于知道他身体天生畏寒，再也不敢让他近水。
“未央……”
南宫静深顿时黑了脸，这是第二次听到小槿在梦里喊这个名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送给大家的中秋礼物，自己心虚的觉得还挺肥的，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