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侯门深似海（9）（1 / 1）

圣宗轻轻咳了一声，朗声笑出来，于是，沐云旸也笑了，陈蒻香也笑了。那素来威武严肃的大殿上便满满的全是和乐。那样的气氛，带着三春艳阳般的温暖，紧紧包围了九如，让她亦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可不知为何，这一点笑，却带起点滴朦胧的疼痛——说不清，道不明。

九月十五日。淮安王、定安王娶妃。

静安王亦定于那日迎娶侧妃。

深秋，大喜。枯木新发一枝繁花似锦，冷夜深沉，烟花起舞一片盛世太平，兼之四处烛光熠熠似蓬莱仙境，笙歌曼曼胜琼林瑶池，直令人醺醺然欲醉、陶陶然忘忧。

可懿德宫却没有飘飘喜乐，没有灼灼红艳，甚至没有一丝的光亮，安静得好似矗立在世事之外。那雕镂玉砌的玉宇琼楼都只是悄悄地站着，仿似他的主人一般，以一种高傲不羁、遗世独立的姿态，披着那些无限皎洁的月光，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沐云旸来的时候，偌大的寝宫便笼罩在一片月辉之中。风动，重重纱幔便舞出轻灵的节奏。探手，他撩开那幔帘，就瞧见了灯影深处的那两个人——陈蒻香和陌九如。

一个红裳曼妙，青丝委地盈盈娇羞；一个白衣轻盈，眉目低垂冷淡清灵。

沐云旸无声地看着她们，不远不近地站在那一片暧昧不明的昏暗之中，许久，方慢慢举手拍掌，“美人如画，是否就是说我的香儿？”

陈蒻香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回首，那个瞬间，风摇动了她身上红艳的霓裳，映着底下亮蚕丝的白色袍子，和成一片深深浅浅浓重不一的红，愈发的流光溢彩美丽动人，远望去，竟如同九天玄境里的飞天谪仙。

沐云旸挑了眉，“依照天祈朝的规矩，香儿今儿是不能穿红的。”

陈蒻香愣了一愣，轻笑着屈膝行礼，“谢王爷抬爱。”

沐云旸依旧笑，柳眉轻挑笑意狷狂。他抱了胸，一字一句道：“抬爱？只要本王愿意，你要天上月，本王也摘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抬步向她走来。他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带起一阵极淡极淡的风，携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迎面抚上了陈蒻香的脸——

多么优美的画面。

九如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将整个舞台都留陈蒻香。

她很想抬头看一看他，看一看他们，也看一看幸福——可她做不到。

她很想挑唇露一个笑，说一句祝福，道一句恭喜——却还是做不到。

“香儿可觉得委屈？”

沐云旸温情脉脉的一句话猛然惊醒了九如。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衣袖，更深地躲进了黑暗里。

陈蒻香却只是浅笑，“香儿不曾委屈，能跟在王爷身边，香儿知足了。”

沐云旸嘻的一声笑出来，“是么？你能这般想，便好。”他眉目舒展出一丝微笑，一把将陈蒻香托抱在怀里，转身旋一个圈，停步静听远处喜乐，轻声说了一句：“这样就好，很好。”

陈蒻香红了脸，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颈子。她微微闭上双眼，纤细的睫毛如蝶翼颤抖。她启齿，声音带了娇弱的颤抖：“你会对我好，是么？”

沐云旸不说话，俯身含住了她嫣红的唇。

那样完美的一幕——轻轻映入了九如的眼帘，她努力微笑，无声地退到了廊下。

火树银花不夜天。

远处的热闹还在继续，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喜庆之中，层叠的光树底下，那黛瓦红墙便越发鲜明夺目起来。她听得见喜乐飘飘，看得见光影弥漫，而空中烟花晕染，旖旎如花，耳边呢喃声声，软语温情，更为这萧瑟的寒秋增加了无尽的温暖。

她浅浅地笑出声来，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红衣少女，骄傲地昂着头问他：“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九如抬头看烟花漫天，不由苦涩地微笑，“不好，不好——永远都不可能了啊。”

她那么清楚地知道，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日之人，眼前的自己亦不是当日的自己。可仍不能阻止心痛，痛到瑟瑟发抖。

“王爷，别……”忽然间，陈蒻香满是羞涩不安的声音猛地飘进了九如的双耳。紧接着，她听见沐云旸说：“嘘……别叫我王爷，叫我的名字……”

“旸……旸……”

九如忘记了呼吸，似乎周遭所有的空气都凝结了，她便只能像一尾离开水面的鱼，焦躁不安地挣扎。

恍惚又回到了当年，他们并肩在草甸子上躺着，马儿在不远处吃草，头碰着头耳鬓厮磨，她叫他，“王爷……”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地说，“别叫我王爷，我倒是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

她站起来，将手心里的花儿悉数抛向天空，“沐云旸？云旸？旸？”她笑着，在阳光里旋一个又一个圈，“那我叫你哥哥，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那人撑起手臂半躺着看着她，那个时候，满天下的阳光都落进了他的眼里，那一双含了笑的眸子漆黑澄明、灿灿生辉，干净得好似冰雪初融时候的叮咚泉水。

九如不由自主地伛偻了身子，整个胸腹中全是狠冽的疼痛，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扶着墙，飞也似的逃走——竟一刻都不能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