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章平生多灾厄（8）（1 / 1）

沐云旸略微蹙了眉，伸手掐住了九如的人中穴。

九如只觉得有淡淡的痛慢慢袭上来，竟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了——可梦里那缭绕不散的嘶吼却不曾消散。她茫然地抬头，一眼看见了沐云旸那异常美丽的脸。九如怔怔地抬起手来抚摸上了他的面颊，语气里三分茫然两分娇憨，“哥……”

这一个字刚刚吐出来，她猛地哽住，瞪大双眼茫然地转头四顾。身上的疼痛依旧在，略微小小的动作都令她痛苦难当。那人的手便已经按揉在她背上不知什么穴位上，随着他的动作，那疼痛竟消融了大半。

九如慢慢闭了闭眼，眉目间浮起一抹难得的安静，只是唇角那半个微笑还没有绽开来，便被哭喊声惊了心神，“九如，陌九如……”

是陈蒻香。

九如略微挣扎一下，竟觉得一头一脑的雾水。她询问地看上陈蒻香的眼。陈蒻香却仍旧只是垂泪，一声声地喊她：“陌九如，陌九如……”

九如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一刻，她脸上全是空茫，视线慢慢抛出去，静静地落在远处那男子身上，脸上，竟没有丝毫表情。

“九儿，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的……九儿……你原谅他……陈家只有这一条血脉了……我已然害死了哥哥，不能再害死弟弟啊……”

陈蒻香无论如何忘不了那个秋天。她生命里最冷的那个秋天。天很冷，树叶都落光。只有池塘里干枯的残荷袅袅地立着，一场秋雨刚过，分外的显得凄楚。她喜欢芙蕖的香，芙蕖不在了便开始留恋着残荷——可那一日不知怎的，就滑进了池塘——冷，素日温柔的池水忽然变成狰狞的恶徒，拼命地拉扯她、欺辱她，她想哭，想喊，可是不行，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只知道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冷、疼，也怕。可没有人管她，所有的人都忙着，火急火燎地忙着，不管不顾地跳入池塘忙着。后来，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不忙了。

蒻香就看见了文玉的影子。

是的，是文玉。素来安静的脸那么狰狞，素来整洁的衣衫那么肮脏，素来温暖的怀抱那么冰冷——蒻香抱紧自己，一寸寸地膝行过去。可她冰凉的手还没有碰到文玉，便被人狠狠地打了出去，她一个踉跄，竟险些又跌进湖里。那人却不肯放手，恶狠狠卡住了她的咽喉，耳边就只听见刘月奴尖细疯狂、悲痛欲绝的哭喊：“扫帚星！把文玉还给我，把文玉还给我啊！儿啊——我的儿啊——”

九如茫然地看着痛哭的陈蒻香，脸上竟没有丝毫表情。

“陌九如，蒻香是救过你的命的……”

九如没说话，慢慢闭上了双眼。

“陌九如，你不能啊，求你，求你了……”

九如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苍白的脸上，只有一色的沉寂，安静得好似黎明时泛着鱼肚白的苍灰的天。她紧紧握紧了拳，略微挣扎了一下。沐云旸挑眉，轻轻放下了她。她低眉站着，不抬头，也不说话。

许久，她竟慢慢地跪下身去。

她动作缓慢，慢到了忧伤。

“请王爷，饶他不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缓缓抬起了头，澄明的眸子，就落进了沐云旸的眼里。这一句话，她说得浅而慢，没有丝毫情绪，只是这么静静地说出来，风一般的轻飘。

然后，她起身，固执地走了。纤细的身子绷成一线，每一步走得艰难无比，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有血，慢慢顺着她白色裙裾滑落，在那一片璀璨的阳光之中异常的刺眼。

沐云旸下意识地蹙了眉，那纤细的影子便越发的不分明，似乎立时便要羽化成灰、随风而去。他下意识地探了探手，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风很轻，阳光明媚。只有陈蒻香的那丝啜泣，低回。

仿佛是听到了哭声，九如慢慢地回过头来，唇角轻扬，竟露了似有还无的一个笑。而随着那个笑，她整个人，缓缓坠落在尘埃里。

那个瞬间，沐云旸不由得蹙眉。就听到自己胸膛里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好似紧绷的琴弦，忽然莫名其妙地断成了两半，又猛然弹在心尖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