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事朝夕变(3)(1 / 1)
陈蒻香笑了一笑,声音不高话语却冷厉迫人,“蒻香命薄福浅,比不得诸位姐妹。只是,能让淮安王和静安王知道蒻香、看见蒻香,便也足矣。”她挑唇一笑,“总比虚行一趟来得好。”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蒻香高高昂起头来,径自牵了九如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
九如抬头看着陈蒻香,就觉得她脸上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神色,就似是被细雨笼罩着的秋日清晨,雾气朦胧,忧伤隐隐,又隐含着冻结一切拒绝一切的冷厉和尖锐。
是她从未见过的陈蒻香。
待转过前院,路边只剩萧条,九如紧紧握住了陈蒻香的手,轻轻地唤道:“姐姐……”陈蒻香并不回头,只是慢慢站住了脚。她咬牙,慢慢说了四个字:“命运不公!”
九如用力握陈蒻香的手,想要给她一句安慰,却不知能说什么,只能一直看着她,“姐姐,姐姐,姐姐。”
陈蒻香摇头,“罢了,我会让车驾送你回辰郡,你亦不必回陈府,自去找你的小哥哥吧。”
“姐姐都知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陈蒻香脸上泛起淡漠的笑,“我早就说过,那个家,我回不去了,也不会回去。”她的泪终于滑落,清浅而莹润,如露珠划过荷叶跌落湖底,只在空中划出孤单的透明的光泽。
“姐姐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陈蒻香的视线定在远处,“如果我所要的一切,注定不能握在手中,那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未尝不可。”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九如重复着陈蒻香的话,一把握了陈蒻香的手臂,“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娥眉轻蹙,稚嫩的脸上一色认真,更显得那殷红的印记红得骇人。
陈蒻香脸上只有一片无边的空茫,那单薄的笑意就好似一张苍白的面具,硬生生挂在绝美的脸上,生出一种奇特的冷艳,“要幸福。”
“可幸福是什么?姐姐,我们的路还很长!咱们不能把一生都赌在这一件事上!咱们的生活才刚开始起步而已。你要知道,所谓门槛,过得去就是门,过不去才是槛!姐姐……”
陈蒻香探手抚摸九如的脸颊,“你还小,有些事你根本不懂。这么多年,姐姐的心有多冷,九儿不是不知道啊!我是怀着怎样的心境进京,九儿也不是不知道啊!事已至此,我又有何脸面回去?有何颜面自处?”她明明在笑着,可那神色,却无比绝望。
三年的朝夕相处,九如了解陈蒻香。她清楚地知道她微笑背后的忧伤,也知道她决绝背后的不甘。
秋日萧瑟的风吹来,蹁跹的落叶徐徐飞过她的头顶,那么冷。九如一眼不眨地看着陈蒻香,就觉得有无数的悲伤、绝望从她冷淡的眸子里迎面扑向自己,并将自己慢慢包围,紧紧裹住,直要夺了呼吸。
她松开手,仰首叹息落泪,那晶莹的泪顺着她脸颊,兀自隐入鬓角,濡湿头发,可就是停止不了。她觉得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想把一切都告诉陈蒻香,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他、关于伤痛的种种都一股脑地说出来,好让她知道真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她想说:“你别走,咱们相依为命,幸福有很多种,生活有很多样,还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达到幸福……”她还想说:“能够安安静静地生活,就是幸福……”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句话都不能说,只得深深地咬着唇,一言不发。
陈蒻香拭干眼泪微笑,“九儿,你走吧,咱们缘尽于此!”
九如抬眼看着陈蒻香,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姐姐,你这是何苦!为什么这样想不开?”
“不是想不开,是命。”陈蒻香固执地摇了摇头,异常坚定地离开,丝毫没有回头、亦没有留恋。
九如独自站在秋日的艳阳底下,就觉得这些和煦的阳光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温度。默默擦干眼泪,她转身向着陈碧奴居住的小院走去。
九如没想到,陈碧奴在听完她的讲述之后,竟只是略微蹙了蹙双眉,那神情冷淡的,仿似她们从来不曾相识、更不曾夜夜相处。“回去吧,就跟你家小姐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道理,她该懂得。”
九如红着双眼看了她很久,隐约在她冷淡的眸子里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想张口再问一句,她却分明已经拒人千里。九如苦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地往知秋院挪。自古“树倒猢狲散”,自己怎么还傻得来求她呢?
只是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倾云宫已经迅速安静下来,四处都是一种繁华落尽的安静,隐约带着一种难言的忧伤。临近知秋院,九如听见了陈蒻香的琴音,应和着这一地的寂寥,更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