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四十二章 夕夕都成圆(上)(1 / 1)
两年后。
六月的太阳失去了春日的那份温柔,像个火球般笼罩在大地之上,城中的青石路面被炙烤得滚烫,行人的脸膛也被晒得通红,长河两岸的香樟树纹丝不动,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了铜钱般大小的光斑。
青阳县城里最热闹、人潮最集中的地方莫过于长河沿岸的一整条街,因其贯通整座城的南北两面,故又称作南北长街。
而南北长街,又分南街和北街,南街为主要商贸区,而北街不仅包含了商贸区,还拥有城中最大的私人府邸,为池州首富吕长清所拥有。
在南北长街上遍布着琳琅满目的商铺,如酒肆、茶馆、当铺、钱庄、舞坊、戏楼、米粮铺……几乎人们想要的需求在这里都能够找到。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整条长街上,几乎一半的商铺都属于吕氏产业,数年前吕长清一掷千金买下了南街一整条铺面曾轰动了整个池州府。加之这两年里,吕氏产业继续扩大,开始涉足舞坊和绣坊这两大从前并未涉足过的行业,使得南北长街俨然已经贴上了“吕氏所有”的标签。
因此,青阳县人每每一提起南北长街,便会不禁这般调侃几句。
喧闹的人潮从南街端头一直涌到了北街中间才渐渐安静起来,穿过一条细长的巷子,眼前豁然座立着一栋恢弘精致的大宅,远远望去,如巍峨挺拔的山峰,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院子里繁花妖娆,绿树苍翠,扑鼻而来的幽香沁人心脾,原本燥热的天气在这里变得凉爽起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的初春之时。
南院主屋所有的窗户以及门口都挂上了竹帘,二十四五岁模样的男仆安静的守在门外,褪尽稚气的脸庞上依旧透着干净。
透过竹帘间隙,隐隐约约可见会客的地方与内屋之间垂了道浅紫色的纱帘,帘内坐着一身形轮廓纤瘦的妇人,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躬身立在纱帘外,手里捧着本账册,态度恭敬的报告着。
“绣坊最近人气颇旺,金师傅新收了二十来个弟子,她们大多都是家中贫寒女子或丧夫的妇人,如今能进入绣坊学有一技之长,一个个都对夫人您感恩戴德,吕氏产业在市场中的声誉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那老者滔滔不绝的说道,言语间透着难以抑制的欣喜,炯亮的目光瞥向纱帘内之时不禁带有一丝佩服。
帘子内的妇人似乎笑了笑:“我开办绣坊的本意就是为了帮助生活窘困的女人们重拾生活的希望,但实现这一切还得依靠吕氏产业雄厚的资金,付出了就有回报,与我个人而言实在无太大关系。”
闻言,那老者不甚认同的摇了摇头,回笑道:“夫人过谦了,以前是老朽看轻了您,还经常为难您,但见如今吕氏产业比从前更甚繁华,心里实在是有愧啊。”
说着抱拳躬身深深作了个揖,两年前吕长清在海上遇难,对于整个吕府来说犹如天塌下来一般,周管家更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众人忧心忡忡之时,二夫人郁倾月突然站了出来,她只是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她说,直到长清回来之前,我会守护好这片基业。
那时,所有人心里都不信任这样一个长期在男人庇护下生活的女子能够顶起庞大的吕氏产业,包括周管家也是如此认为的,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能培养小主子念离,然而念离的年纪实在太小,吕府等不起,吕氏产业更加等不起。
当初倾月提出要开办舞坊和绣坊的时候,周管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在他看来,吕氏产业已经足够庞大了,将旗下已经成熟的产业都经营稳妥已经足够,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扩大版图,更何况舞坊和绣坊这种女气十足的行当历来为周管家所不耻。可最后他还是被倾月的一番话打动了,她告诉周管家,她希望吕氏产业不仅懂得赚钱,更懂得使之于民,具有人性的产业才更容易长久生存,并且她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帮助与她一样经历坎坷的女子。
那番话句句说到了周管家的心里,他终于理解了这个女人的心思,开始认真看待起来。于是,很快吕氏产业旗下又增加了舞坊和绣坊生意。
从回忆中醒来,瞥见帘外躬身作揖的老者,倾月赶紧出声阻止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周管家不要再提了,我一个久居深宅的妇人要经营这样庞大的基业,周管家自然对我不放心,您是跟在长清身边的老人了,见惯了大风大浪,没有您常在身边提醒指点,单凭我一人之力是支撑不下来的,所以我心里实在对您感激不已。”
“夫人严重了。”周管家脸色微怔,身子躬得更厉害。
倾月知他素来恪守尊卑礼仪,便不再多言,敛了敛神,问道:“舞坊那边情况如何?”
“听舞坊的张师傅说,自开业以来生意便不愠不火,只能勉强维持舞坊的所有开支,但盈利极少。”
“哦?”她微微挑眉,淡淡的问道:“知道是何原因吗?”
周管家略有迟疑,但依旧坦然的答道:“好像有看客抱怨说舞姬们演绎的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新意。”
他话音刚落,纱帘里突然传出了一丝轻笑:“原来是这个缘由啊,我早前就和张师傅商量过,能不能别再按照传统的方式演绎,她非不信,说我是看不起她京都第一舞姬的实力,还和我打赌说半年之内舞坊若不能夜夜爆满,她便叫我一声姐姐,看来这赌我可是赢定了。”
吕记舞坊的张师傅,全名叫张九儿,她身轻如燕,风姿卓越,曾乃轰动京城的第一舞姬,机缘巧合与倾月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相谈之下便决定合办舞坊。张九儿崇尚传统演绎风格,而倾月认为应该革新,两人为此经常争执不休,后来张九儿便和倾月打了个赌,约定半年之内若不能让吕记舞坊成为池州府第一舞坊,便认输听倾月摆布,并甘愿叫她一声姐姐。
周管家一听,也不禁笑了起来:“这张师傅性子倔,如今气焰一下子就灭了,整天拉着我求我给她想想办法,夫人您说这事该如何办?”
倾月侧头思索了会,说道:“这事其实很好办,据我了解,如今的舞坊都是单纯的演绎歌舞,若能用歌舞的形式来讲述一个故事,相信一定能吸引更多的客人。”
周管家精神蓦地一振,如炬的目光盯着纱帘之内身影叹道:“老朽此时此刻很庆幸吕氏产业由您掌管,您的胆识和经商手腕一点也不输于普通男子,相信吕氏产业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兴旺。”
倾月淡淡的笑了笑,又与周管家核对了一下上个月的账目,周管家见她言语间露出疲乏,便自觉的退了下去。
周管家走后,倾月再也支撑不住的斜靠在了美人榻上,撑手轻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可那双晶莹的眼眸却出神的盯着纱帘之外,好似明明身在此处,心却早已飞向未知的远方……
“宴喜。”
良久,守在屋外的男仆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飘渺的低唤,他整个人顿时一凛,大步跨了进出,躬身立在纱帘外,应道:“奴才在。”
“我想去海边,你和雪隐好好准备一下吧,多带几件衣服,这次去我想多住些日子。”飘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令人心殇的凄凉,与适才谈笑风生的当家女主人模样截然不同,仿佛这一刻才卸下了伪装的面具,将最真实的情绪泄露人前。
“夫人打算何时动身?”宴喜神色平静的问道。
纱帘内短暂的沉默了下,突然,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马上……马上出发,我想他,宴喜,我……太想他了……”
“夫人……”
帘外的宴喜一怔,抬头担忧的瞥着她。
这两年来他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目睹着她从一个深宅少妇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当家女主人,不止一次的感叹过,那样纤瘦单薄的女子,要拥有怎样的坚强和勇气才能挑起如此沉重的担子?
她是累了吧,也应该累了,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在书房钻研生意,不过是为了等待那个迟迟未归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