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三十一章 云水两空濛(上)（1 / 1）

连绵的几场小雨过后，青阳县正式进入温暖和煦的四月，长河两岸新抽的柳条垂在河面上，在微风中画出一圈圈涟漪，岸上街道两旁的香樟树已经郁郁葱葱，每当经过时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香味儿。

天秀戏班的生意依旧红火，甚至更深往日，宋离的去世使得天秀又少了一位挑大梁的弟子，而他与倾月的成名之作《窦娥冤》也成为天秀创立史上一段经典演绎。倾月更是不顾洪班主一再反对，坚持再也不唱《窦娥冤》，任凭观众们怎么扼腕叹息都不改初衷。

今夜，天秀仍旧座无虚席，舞台上的倾月一袭文雅的书生装扮，一段青阳腔清雅不凡：“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儿前面，刚那了上步远。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似神仙归洞天，空馀下杨柳烟，只阙得鸟雀喧。”

一出场便博得众人喝彩，她微微勾了勾唇，厚重的妆容将她的苍白憔悴巧妙地掩盖，“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春光在眼前，争奈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

退下了平日的秀气换上了男装的倾月举手投足间儒雅如画，玉树临风的形象甚得观众的心意。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演变了所有宋离曾经演过的角色，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蠢，可是她真的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为了不让云姨和大师兄他们担心，她只能躲在这浓重的油彩下，也只有在这个舞台上尽情表演的时候，即便她真的落泪，也不会有人当真……

曲终人散，热闹过后的周遭更显寂寞。

倾月依然站在舞台中央，发了一会呆才缓缓朝后台走去，心不在焉地卸了脸上的妆容，瞥见身旁原本属于宋离的梳妆镜前已经被戏班里的另一个年轻的弟子取代，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从戏班出来的时候，街上已行人稀少，沿着长河岸边缓缓走着，走到栽种了香樟树的位置坐下，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苦香味儿，她却蓦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就是在这香樟树下有了她和宋离的第一个吻，那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怜惜的滋味。

“我想每天醒来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嫁给我吧，倾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意。”

“我想要一个家，每日唱完戏能吃到你亲手做的热腾腾的饭菜，和你坐在桌前谈天……”

……

宋离的愿望都是这样卑微而简单的，在他的眼里似乎她真的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她知道，他是将她疼入了心坎里。

“又在想他？”清冷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瞧见张云绮担忧的目光，“我也想他。”

仿若喃呢的四个字却道尽了这个女子心中的苦楚。

“云绮姐……”

她睨了倾月一眼，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幸好你没有负他，否则我很可能会恨你！”然而，说完眼眶却蓦然一热，哽咽道：“其实我嫉妒过你，可是想到你爹爹的恩惠终是放手成全了你们，否则你觉得我没有把握将他抢过来吗？”

倾月微怔，反应过来时脸都哭得皱了起来，“谢谢、谢谢你。”

河对面，一袭华紫锦服的男子静静伫立着，腥红的双眼微微肿着，似乎已经几日不曾好眠，精神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仿佛风一吹随时都会倒下去。他身后的小童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了半响出声提醒道：“爷，咱回吧，郁小姐有云绮小姐陪着肯定出不了事，倒是您该休息了，都两日不曾合眼了。”

“我没事，等她回去了我才放心。”满不在意的口气，目光却一刻也不愿从眼前离开。

他知道这样躲在暗处很不光彩，可他害怕看到倾月冷漠带着恨意的目光，他再没有比任何时候更嫉妒宋离，他死了却永远活在了倾月心里。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倾月虽然霸道骄纵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孩，所以当年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哄骗得她为自己担罪。他曾自大的想，除了他，这辈子倾月都不会再爱上别的男子，可事实上呢，不是倾月离不开他，而是他早已爱上了她。

宋离的仇他一定会报，这是他欠下的债，但他需要时间，这些年他是靠着摸爬滚打才熬出了头，他怎甘心就此毁掉？事实上，他已经开始着手独立进行海上贸易，只要时机成熟，脱离野竹的控制决不是难事。然而，他却越来越觉得荒凉，很怕即使替宋离报了仇，却也走不进倾月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