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十七章 已错今尤错(上)(1 / 1)
当夜,位于池州县城南街的吕宅内因吕长清伤势严重而忙碌不堪,院子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池州府尹及王知县等数十位达官贵人皆侯在外面,望着仆人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触目惊心的表情。
另一端的别馆内亦是人心不安,凤玉堇在门前已经来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容颜憔悴而焦急,妆容花了她也无心去理会,只是那狭长的凤目不时观望着门口,那虔诚的模样令陪在一旁的叶灵等人也不禁几分动容。
突然,只听门外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赶来,人还未到便闻其声:“醒了醒了!吕爷醒过来了!”
“真的?他真的醒过来了?”凤玉堇一把上前拽住那人衣袖追问道,目光中压抑许久的泪水缓缓滑下颊边。
那人被她的模样吓住,怔怔地回道:“醒是醒了,但又睡着了。大夫说吕爷受的伤并不重,但那刀上淬了剧毒,因而需要好好调养几日方可恢复。”
回廊上,倾月听见那人的话苍白透明的容颜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从被带回来以后她便站在这里,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吕长清浑身鲜血地被宴席带走的情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般,太多的担忧和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来,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在乎吕长清了,至少不会再像个傻子似的为他而掉眼泪,可事实上呢,她何止在乎他,甚至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份爱却并不曾减少半分。
垂落在身侧的双拳紧了紧,指尖深深扎入肉里却犹然不知。
啪!
狠戾的掌风带着尖锐的指甲划破肌肤,五指印清晰应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意如蚂蚁啃食般,迎上凤玉堇幽寒的目光:“我说过让你离他远点,都是你不要脸缠着他,才会害他受伤!”心中的怨妒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叫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倾月的头发将她往墙上使劲一推:“你这个扫把星,为何不老死在牢里!”
她癫狂地笑着,倾月也不反抗,任由她将自己伤得头破血流,殷红的血流沿着额头缓慢地滑下,一滴一滴落在那洁白的纱裙上,开出一朵朵凄艳的花。
鲜血迷蒙了左眼,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回廊顶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意识却愈发清明。
后赶上来的叶灵见状,不禁尖叫道:“凤姐姐,快住手,再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
凤玉堇仿若初醒般,瞥见满脸鲜血的倾月顿时一惊,眼中的怨恨退去,惊恐又忐忑地松了手。
倾月吃力地撑着墙爬了起来,随意用袖子抹了下流到左眼上的血,扫见凤玉堇和叶灵皆是一副胆颤心惊的表情,她却莫名地笑了,浅浅淡淡的,如幽香的兰花般淡雅,却透着几许长夜的凄凉。
“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证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段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
夜月寂寥,火红的绸幡与风纠缠着,刮落了树梢上不愿凋零的枯叶,也拂乱了台上之人满头青丝。月光下,那人衣着精致,一身淡蓝近白的长袍,衣袖和下摆沿边用白线细细绣了几乎看不见的小碎花,极其精致讲究,从其婀娜有致的身段可以辨出应该是名女子。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清雅婉转的嗓音透着一丝心碎的绝望,单薄消瘦的人儿一遍遍演唱着《窦娥冤》,每一个眼神的流转,每一处音色的转变,每一次回身翻转,她都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
“倾月,别唱了,你都唱了快三个时辰了,求你下来吧!”宋离心痛地看着台上的倾月,但她仿若未闻一般,依然专注地练习着,连脚趾头磨出了血也犹然不知。
“我知道你担心他,你怪自己连累他受伤,可是你这样折磨自己难道就不怕我难过吗?”清润的双眸里隐隐含泪,他很生气,嫉妒的快要疯了,但他不舍得对倾月发脾气,这个女子是他发誓要永远守护的人,即使明知她还忘不了那个人,他也不忍苛责半分,能如何?爱一个人本就没有错,何况她与那个人之间有他永远也参与不了的时光。
戏台中央倾月陡然发声清扬,双膝跪坐在地上,悲切中透着股凛然之气:“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唱到最关键的一句,她竟仰天长笑起来:“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
那笑声持续了很久,久到令宋离心口一阵抽疼,倾月缓缓转过身面对他,借着月光莹润的光辉,宋离才瞧清她左边脸颊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你,额上的伤可疼?”他利落地跳上舞台,径直走到她跟前蹲下,温声问道,俊朗的身影因着一袭白衣在夜色中愈加显眼。
“你……一点也不怪我?”倾月抬眸凝视着他,怔怔地答道。
宋离盯着她,表情严肃地就像将军盯着列队的将士,盯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掏出绢帕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迹,叹息道:“为何你总不知爱惜自己。”
许是眼前这个少年言语之中太过温暖的责备,令她蓦地找到了尽情发泄的地方,狠狠地扑了上去,埋在少年胸前放声大哭起来,悲凉而又绝望,断断续续地哭喊道:“我真的,真的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但是看到他为我,受伤的时候,我很害怕,我以为他会死掉,我想忘记他,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想忘记他……”
“嗯,我相信你。”宋离柔声答道,眼底下有丝细细的笑。
哭声陡然停住:“真的?”
“真的。”突然之间,他心情变得极好,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