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定案(1 / 1)
我们在这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了足足有十天。
这十天,景成多半是在房里窝着。他不让我出去,我也只能在客栈里。于是方启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们。
孟客之倒是有时会出去一会儿,一时半会儿就回转来,然后景成就关上房门,和他密谈起来。
有时我会笑道:“方将军,你可知太子和孟大人在里头谈着什么?”
或者我会笑道:“方将军,记得你在西疆的时候,挺是一个有闲情逸致的儒将,怎么现在成天板着个脸,这么老成。”
方启不答。他的眼底一瞬间掠过一丝悲哀苍凉,又消失得飞快。我甚至疑心是我看错了。
我自顾自叫东西吃,或者是叫上一壶好酒,杏花春/色或者是女儿红妆。我一杯杯喝,然后故意又满上一杯,递到方启鼻子底下,道:“你闻一闻?上好的酒。不喝一杯?”
他撇过脸,微微闭上眼睛。
我笑。
房门轻叩,孟客之再门外轻轻喊了声:“任姑娘,方将军,我们谈完了。”
我不动。方启站起身,拉开门。孟客之往里头望了望,道:“任姑娘,殿下叫你过去。”
我只得去景成房中,他们俩也跟过来。
孟客之进房,方启只站在门外,掩上门。
我见孟客之挑上烛花,想他们兴许还要谈什么,正要退去,却听得景成轻叫道:“你不用走。”
我冷冷道:“你们谈你们的,不要到后来说我是叛臣贼子的同党,听得了你的什么话。”
景成缓缓道:“你就坐下来,等上一等,又如何?”
我一动不动。孟客之拉过把椅子,放在我身旁。
我坐下。他俩也不说话。烛花只扑哧哧响。
远远更鼓声传来,一声声传入窗棱,局促的房内声音发闷。
我似乎见到孟客之额头上细细密密一层薄汗,他两颊微红,目光游移不定。
景成却是取了本书,在灯下自顾自翻看,书页偶尔掀起的微风摇曳烛影,明明暗暗交错下看起来,他的神色却依然镇定如常。
又是一次更鼓。
门外轻声响动,听到方启低声问道:“谁?”
有人低声回道:“曾大人派小的来的。”
孟客之身子微微一动,他抬头看了景成一眼。景成眼睛望着书,头却轻轻点了一下。
孟客之于是清了清喉咙,轻声叫道:“让他进来。”
门打开,一个一身玄色短打扮的仆从模样的人走进来,头低低地往地上一跪,道:“给各位大人请安。”
他不知道景成的身份。曾阅的确是小心聪明。
孟客之又看了景成一眼,方回头道:“你家曾大人让你前来,有什么事?”
那仆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头也不敢抬,只双手向上一递,道:“曾大人派小的过来,让将这封信,交给孟大人。”
孟客之道:“我就是孟客之。”他伸手接过信封,沉吟了片刻,道:“你可以回去了。”
那仆从顿了顿,道:“大人有什么话,需要小的带回去的?”
孟客之道:“也没有什么话。若是你家大人问你,就说……”
他又看了看景成,然后回头,轻声道:“就说来日方长。”
那仆从点了点头,又磕了个头,站起身,走出去了。
方启又拉上了门。
孟客之“腾”地一下站起来,大跨步走到景成身边,将信封递给他,道:“殿下。”
景成身子一颤,接过信。他在烛光下打开信封,抽出信笺,对着烛光,细细地看。
孟客之目光停留在景成面上,闪烁不定,终于又轻声唤了声:“殿下。”
景成唇边缓缓浮上微笑,他轻笑出声,道:“好!办得好!”
他将信笺递给孟客之。
孟客之连忙接过,细细读起来。
读毕,他跪下,一叩首,道:“臣恭喜殿下。”
景成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曾阅果然是个人才。你我用心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没有白费。”
他站起身,抬起头,望着前方。他前方仅是这客栈过于苍白的墙面,一如他此时的面色。他语气中透着万般的欢喜,却怎样也不能使他的双颊染上喜色的红晕。
孟客之跪在地上,道:“还是殿下当初识人用人得准。臣记得殿下说过,对曾阅此人,断不能给足甜头,要慢慢给他,方能让他较劲了脑汁专营了,为殿下办事。之前,恐怕他还有些作壁上观,拿不定主意。殿下前日冷冷待他,他想必是惊惧不安了,也揣测到了殿下的心思,帮我们抓出了李留。殿下,杜元耘马凝他们那么多年贪污下来的东西,现如今总算可以得知是被他们藏匿在了何处了。此番总算是人赃并获,看他们还如何妄想翻案。更可喜的是兵部这么多年的亏空,如今也可以一并补足了。”
景成轻轻笑道:“待到来年开春了,这军饷也补足了,粮草都能尽数运到西疆去。我大景终于能够和集国好好打上一仗。”
孟客之低声应了声“是”,继而道:“离京之时,户部就已经来报,说如今夏粮收成得好,照如此情景下去,入冬之前,必能收得足够的粮草……”
他无法再说下去。
他突然慌忙站起,惊叫道:“殿下!”
他的声音透着惊惧不安和悲凉。
景成,面色苍白,缓缓倒下去。
孟客之向前冲过去,扶住景成,又缓缓跪下来。
景成倒在他的臂膀上,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终于……终于……”
他缓缓回过头,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没有看我,只是看着那老旧的窗棱。
他伸手紧紧抓住孟客之的衣袖,口中似乎是在吐出飘忽如呼吸般的呓语:“回去。来不及了……即刻回京。”
他手一松,昏过去。
我站在那里,似乎是没来由地突然感到仿佛是在寒冬腊月天,冰冷的雪水直愣愣地往头上这么淋下来,从外到内都这么寒彻刺骨,无穷无尽地漫步全身。
眼前是孟客之抱着景成,然后大叫道:“方启!方启!小福!小福!”
门被撞开,他们都跑了进来。他们把景成扶到床上。一阵忙乱。
然后似乎还有大夫来了。店小二也过来看过,照应了几句话。
人影。脚步。客栈经年的地板被踩踏得“依依呀呀”不停歇地发出声响。一个个都那么匆忙。言语中都透着惊惧担忧。
可是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屋内的这一切。
终于,人几乎都退出去了。只留有孟客之。
他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景成,然后回过头,看见我,向我走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他的目光似有万语千言,又似有重重无奈。
他嘴巴微微张了张,但还是转为长长的叹息。
我勾起唇角,但我知道其实看上去只还是面无表情的冰冷。
我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他盯着我,像要看透我心里去,一字一顿道:“明日一早。即刻动身。”
然后他快步走了出去。这屋内只有我和景成两个人。门口人影直立,方启依然守着。
我在床前的桌边坐下来,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