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重逢(1 / 1)
我哈哈笑道:“谁能料到,延喜王和延昼王之间,竟然也有如此勾结。”
秋婆婆笑道:“你这倒是说错了。非儿并不知道我和景然筹谋的事情。”
我道:“但他知道您是他的母亲。”
秋婆婆道:“非儿像我一般孝顺,只可惜在人前,他不得这样孝顺我。”
她似乎略略有些失神。我又问道:“景然有一位受宠的亲娘,为何还要求助于你?”
秋婆婆冷笑道:“你如此聪明,应该猜得出来。”
我的确有些猜出来。
景然之母,虽然贵为贵妃,但她娘家势力弱,皇上只是给她高高在上的宠妃之位,却没有给她半分政治势力。就连她的两个儿子,景然和景止,也是被授予虚职的多,除了到后来,因了西疆形势不明,景成要隔岸观火,方才使景然得到了西疆大元帅的位子。
可现如今,皇上重病,储君之位争斗日益激烈。前有景非京中下狱,后有西疆供给难御,景然处境定然危险。
他没有什么可靠,他的兄弟景止更是个靠不住的。
所以秋婆婆和他竟是联络上了。
我道:“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又弄回京城,究竟是要我做些什么?”
秋婆婆道:“你不用惊慌,这件事,于你而言,是极容易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只是逗弄着那盛开的莲花。
她猛抬眼,将我望了一望,叹口气,道:“你今晚就先在这里住着。明日,你要去见太子。”
我冷笑道:“就是见他一见,如此简单的事情,就换了夏家数条人命。这笔买卖,任兰舟着实划算了。”
秋婆婆目光澄明,语气极为轻微,道:“世间之事,究竟划不划算,谁又能知晓。不过只有做和不做两种罢了。”
我笑道:“以前兰舟被皇后罚了,秋婆婆常回来开导我。那时兰舟就觉得,秋婆婆是参悟了许多事情的,对秋婆婆您很是钦佩。今夜又听得秋婆婆方才所言,更是佩服佩服。”
秋婆婆轻哼了一声,道:“夜深了。我先回宫去了。你今晚就睡这屋里。你放心,这屋外,都有人守着,可保你一夜安稳。”
她走过我身旁,飘然而去。
我在小床边坐下,触手所及处,方才发觉这小床看似貌不惊人,实则铺盖极为讲究,甚至超过太子府中物件。秋婆婆不过一三品女官,竟然在京中居然拥有这样的一处。我久思不解。
明日,我要去见太子。
脑中蓦然又回响了一次秋婆婆方才说的这句话。方才倒是不觉得,此时四下无人,独坐床上,突然,那一声声一字字都好似回绕起来,然后渐渐交织混杂开,到最后耳中尽是尖锐的声响,然后又渐渐演变成轰鸣,好似山谷中寺院钟声轰隆隆向四面的山崖冲撞开去,又好似山风阵阵,吹得山林中草木向四面八方倾倒开来。
那一声声一字字,最后都变成执拗地往我耳中一寸寸啃噬钻进去的钉子。
明日。见。太子。
我想到那时刻,户部中一别,已经算不清迄今究竟有几日,我和他,没有再见过面。我似乎是刻意不去计算那些日子。我记得和景然在西疆那一次见面,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我记得和吴参将的小公子的分别,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我记得和夏容从绵城逃脱,是五个多月前的事情。
我甚至记得景非那一夜在绵城酒醉,是十个多月前的事情。
但是,我和太子最后一次见面,究竟是什么时候?多久之前?
小床上有锦被,我缓缓靠过去,然后用锦被包裹着自己。我这才发觉这一日竟然还尚未进食,腹中饥饿感愈盛。
我坐了一会儿,然后走出房间。方才那一位小太监抬眼望我。
我嘶哑着嗓音,道:“我饿了。”
他略略怔了怔,然后走出去。不多一会儿,就拿来一碗米饭,两盘小菜,还有一壶温酒。
我坐下来便吃。一口口,仔仔细细慢慢地将米饭和小菜统统吃完。这才觉得有些口渴了,然后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便喝。
很好,上好的女儿红。
一壶酒下肚,我站起身,忽然有些晃了晃。
那小太监好像要过来扶我。
我朝他一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去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说完,我便不理他,自己朝屋内走去。
我扑倒在锦被上。锦被真是绵软,我将脸深深埋在里头。
明日。见。太子。
这一声声一字字又再次轰鸣起来,天地间开始旋转。
我双手扯着锦被,紧紧将双耳裹起来。好似那声音并不是在我脑中回响,而是从外头传过来的。我只需将双耳堵起来,就再也不会听到它们。
但是徒劳的。
我翻过身,用锦被将身子紧紧包裹起来。但为什么,我还是在锦被中瑟瑟发抖?
我蜷起双腿,心好似被抽紧一样,一缩一缩的,然后是剧烈的一阵绞痛袭来。
可能是方才的饭菜吃多了,胃开始不适吧。
我慢慢蜷缩起身子,转向墙壁。
原来这便是真的了。明日,我就要去见他了。
我一直在欺瞒着自己。这一路上,我有些预感,但都对自己说,那只是混沌不清了的时候的幻象,做不得真。
但此时此刻,什么景然,什么夏容,什么景非,什么秋婆婆,我好似统统不记得了。好似他们,并不是我万里迢迢又回到京城的缘由。
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来,我又往墙角缩了缩。
眼前好似看到又熟悉的太子府,太子府的书房。
景成轻咳了几声,然后缓声道:“丫头,你在看什么?”
我紧紧闭起双眼。
景成。景成。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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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一亮,我便被叫醒。几个宫娥打扮的人,待我洗漱完,就将我推上一辆马车。我看了看,那马车和先前来进京的马车差不多,都是遮得严严实实。
我一上马车没多久,突然感到一阵昏昏沉沉,这才发觉车内有股异香,心觉不妙,但也来不及细细思量,就昏迷了过去。
待我悠悠醒转,发现我在一处破旧的厢房内。房内蛛网横生。我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窗外脚步声渐近。我又侧耳听了一会儿,发觉有人走近了隔壁的屋内。
然后我听得声音:“太子殿下。”
我屏住呼吸。
接着便是景成的声音:“孟大人,一切还顺当?”
那声音近在咫尺,却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孟客之道:“昨夜收到西疆的密报。都按先前太子殿下布置的,一切安排妥当。请太子殿下放心。”
景成道:“这一来一回,你辛苦了。”
孟客之道:“为太子殿下办事,下官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孟客之,果然是景成的人。
又听得景成道:“任兰舟,在西疆还好吗?”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略略一怔。
孟客之道:“任大人在西疆安好。只是近日似乎是深居简出,我们的人说,没怎么见到任大人出来。”
孟客之叫我“任大人”?我生生记得在绵城,他一脸讥讽的神情,尽是不屑地叫我“任兰舟”。
景成又道:“可知是怎么回事?”
孟客之道:“这倒是不知。但太子放心。”
景成似乎叹了口气:“你为了兰舟的事情,也辛苦了。”
孟客之道:“殿下……”
景成打断他的话:“你帮着我为兰舟弄来‘三醉芙蓉’,真是费了不少工夫。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三醉芙蓉?是景成送的?
我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孟客之道:“殿下千万别这么说。为殿下分忧,都是应该的。殿下不顾身子,亲自到西疆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远远望一望任大人。臣见了,也是万分感动。其实在此事上,臣办事过于操切了,让吴参将还以为得了向上攀附的机会,让任大人去做那什么总商,倒是和我们让任大人隐姓埋名好生过下去的意愿,相左了。”
景成道:“那个姓吴的也被罢了职,算给他做人做事的一个教训。”
静了一会儿,听得孟客之道:“只可惜……只可惜这一切殿下都不愿让任大人知道。任大人,或许还在埋怨殿下……”
景成道:“埋怨?应该是恨我吧。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孟客之叫道:“殿下。”
过了一会儿,景成方道:“西疆现在,应该渐渐暖和了。”
孟客之缓声道:“是。据说已经入夏了,已经不似秋冬那样苦寒。”
又是静默了一会儿,方听得景成道:“‘瀚海白骨,愁云野魂’。西疆毕竟不是人呆的地方。你要派人细细看着,如若兰舟……兰舟她又要离开了西疆,去到别处去,可要即刻告知于我。”
又听得他似乎叹了口气,道:“即便是,即便是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孟客之唤了声:“殿下。”然后就是他的抽泣声。
我隔着墙听着,早已是泪流满面。
景成。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三番五次要杀了我?又要三番五次派人照看我?
你为何去了西疆,却不见我。却只是装成了别人,为我送上排遣寂寞的芙蓉花?
景成,你终究还是我的景成,又不再是我的景成。
这重重迷雾,生生划开了我们,一分一分地将我们拉开。我甚至无法向你询问。我的出现,在你身边,定然是会妨碍了你的至关重要的事情,所以你要一再地推开我,只是偷偷在一旁望着我。
泪水流淌。直至四周再也看不清,一片模糊。
许久后,又有人声轻响,是景成和孟客之离开了。
我想开口哭泣,却发觉似乎是方才被人下的药,已经将我的声音封住了。我发不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秋婆婆嘴角带着讥嘲的笑,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