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闻讯(1 / 1)
我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什么?”
他声音更低,问道:“我这琴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但你却听得如此哽咽。我早先,便说过,你似乎是遭逢了极大的冤屈劫难的。让你如此悲苦之人,你现如今,究竟恨不恨他?”
我泪眼迷蒙,耳朵嗡嗡作响。我撑住扶手,让自己恢复些力气。
我轻答道:“恨,或者不恨,又有什么不同?”
齐公子声音一提,道:“有冤必申,有仇必报,方为大丈夫。”
我苦笑道:“周某一介女流,不是大丈夫。”
齐公子道:“你方才既然能听出我的琴音中塞外风光,绝非等闲女流之辈。我和姑娘交谈,姑娘绝非是庸庸碌碌之流,姑娘见识远在一般书生之上。姑娘为何妄自菲薄。姑娘既然受了如此的冤屈,为何不思报仇,居然一丝恨意也无?”
我不禁道:“你如何知道我是一丝恨意也无?”
齐公子似乎一怔,道:“莫非,你是恨他的?”
我茫然。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是不愿意去想那些事情。那些疮疤,太深太苦,一触即痛。
绵城,远离了京城,远离了太子府,远离了那些权谋。现在,连景非也不在身边了。我只愿意每日弹琴赏月,求得些平静安稳。
似乎真的淡忘,强制去淡忘它们。要不是刚才齐公子的一番琴声,我本可以再不去想那些大悲大苦。
但是,毕竟是我刚才要求他弹奏的。
我叹气道:“我不知道。”
他站起身,我看到纱帐微微晃动了一下。他似乎背转过身,许久,方才道:“莫非姑娘是想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姑娘此时,正在处心积虑,积蓄力量,他日一招将仇人毙命?”
我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得他又道:“若真是如此,姑娘实在是快意恩仇,齐某敬佩。”
我忍不住说道:“齐公子,周某并没有思虑报仇之事。”
齐公子冷笑道:“齐某今日,放舟湖上,弹奏乐曲,得到姑娘称赞。本想着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知音。齐某平日,最敬佩的乃是快意恩仇之人,有仇必报方可。可竟想不到姑娘居然如此怯懦。”
我道:“齐公子,今日,我们只是初见,可为何,周凌一番听下来,齐公子却是突然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让周凌去报仇的事情?”
纱帐隐约,纱帐中人身影似乎一僵。
我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道:“公子方才说,月色沉郁,可见公子之所以演奏如此悲切的乐曲,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境从心生。周凌不才,但周凌更愿意余生和乐,更愿意看到春江花月,舒心浪漫,逍遥自在。那些过往,周凌愿意用尽心思慢慢忘却。”
齐公子转过身,道:“所以,你,还是不会去恨他的,对吗?”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周凌毕竟是凡夫俗子,说到不去恨,谈何容易。周凌承认,遭此劫难后,恨意滋生。但是,周凌更不愿意怀揣着恨意了此余生。周凌方才便说过,愿意去忘却。”
齐公子“哼”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他伤你还不够深。”
他的语气怪异,声音微变,和适才的嘶哑之声,微微有些不同,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正觉得奇怪,却又听他开口,此时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嘶哑状。只听得他说道:“他要是伤你足够深,你必然会恨上他。可见,先前,他伤你伤得,还不够深。”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四周一时静默无声。
他突然转过身,然后俯身,在琴弦上“铿”地一划。顿时有侍从走进,恭恭敬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他道:“送周姑娘出去。”
侍从答了声“是”,对我说道:“周姑娘,请。”
我对齐公子拱了拱手,随着侍从出来。船舱外清风明月,令人神清气爽。
我先前的小船他们已经帮我放置好。我上得小船,突然想起什么,对刚才送我出来的侍从道:“敢问尊驾,你家公子是何方人氏?”
那侍从不答,只是摇摇头,便放了我的小船去。
我只能撑着小船荡开来。走了不远,回过头,之间齐公子的那条船已经远去了。
隐隐,那条船船头立有一人,静静站着。看服色,不像是侍从,倒像是齐公子。
衣炔飘飞,可惜看不分明。
我叹口气,不知道齐公子的相貌,实在可惜。日后即便是错身而过,恐怕也是认不出的。虽然刚才到了最后,我俩的言语之间有些冲突和不快,但齐公子一番弹奏,实在是令人喜欢。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次听见了。
我荡着小船到了岸的另一边,上了岸。阿织早领人等着我。她给我披上衣服,笑道:“姑娘去了这么久。这么冷的夜,让我们好一顿担心。”
我笑道:“无妨无妨。如此良夜,荡舟湖上,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阿织抿嘴笑道:“姑娘最近愈发奇怪了。奴婢愚钝,实在是不解。”
我也笑,上得马车,一路回到家中。
马车方才到家门口,便听见阿织“咦”了一声,然后唤道:“姑娘。”
我跳下车,见她站在门前,一脸惊惶之色,于是问道:“怎么?”
她向大门指了指,我仔细一看,只见多了几个人,但都不是我这里,或者是溶溶那里的人。
我心下起疑,于是走过去。那些人见了我,倒是恭恭敬敬。早有仆人出来,打开门。
我和阿织一同进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一切似乎如常。
我进得厅中,却看见溶溶坐在桌前,面色苍白,似在沉思。我俩进门响动,她却是依旧浑然不觉。
我走过去,叫道:“姐姐。”
她身子一震,抬起头。她目光凄惶,虽然望着我,但似乎又不是望着我。她的神色让我吓了一跳,我手扶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姐姐,究竟何事?不妨说出来,让妹妹帮忙商议商议。”
她颤抖地伸出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浑身哆嗦着,颤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我在她身旁坐下。她的仍然没有放手,抓得我紧紧的。我的胳膊被她抓得生疼。
我轻声道:“姐姐,究竟何事?”
溶溶身子又是一震,然后斗大的泪珠顿时从她双眸中滚落下来。我正想掏出锦帕帮她拭泪,却不想她俯身倒在我胳膊上,背部起伏,大声哭起来。
哭声中,她断断续续喊道:“京里传来消息。王爷……王爷被,下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