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酒宴(1 / 1)
月光溶溶,空气中流动的是桂花的香气。地上树影花影,在香气中时淡时浓。
小小院落,早叫的秋虫窸窸窣窣声,清晰可闻。
我给对坐着的丽人斟了一杯酒,笑道:“天这么凉,却又要劳烦姐姐来看我。”
丽人浅浅一笑:“妹妹你客气了。只希望妹妹你不要嫌弃了我这里。妹妹是住惯了太子府的富丽堂皇的人,千万莫嫌弃我这儿浅陋。”
我笑道:“姐姐能收容我,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我怎么能怪姐姐?更何况,这院落十分雅致,兰舟心中也是十分地喜欢。”
丽人笑道:“妹妹喜欢这里就好。知道妹妹喜静,更何况担心人多嘴杂,所以这里统共只不过两三个下人,供妹妹你使唤。妹妹若觉得人手不够,一定要告知我,千万不要客气了。”
我笑道:“姐姐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所给的人,也都是极好的。我前日还同阿织说,原来姐姐的人,都是如此知书达理的。”
丽人目光流转:“妹妹见笑了。她和我一样,不过是识得了几个字罢了。妹妹才真是闺中锦绣,真真不凡。”
她又和我絮叨了一会儿,方才告辞走了。
我回到房内。阿织已经点好了灯,研好了墨。
我对她道了声谢。她抿嘴一笑道:“姑娘又客气了。知道姑娘每晚都要写字的。今日我按照姑娘教的研了墨,姑娘快瞧一瞧,合不合意?”
我用毛笔沾了沾,仔细瞧了瞧,道:“研得极好的。多谢。”
阿织粲然一笑,为我去倒热茶。
我铺开宣纸。一时找不到镇纸,便从身后的架上拿了盒集锦墨出来,抽了一块,压在宣纸的右侧上方,权当作镇纸用着。
集锦墨丝丝香气,晕着已经研开的墨汁的香气,环绕四周,十分好闻。
前几日,我得了本米芾的《蜀素帖》拓本,很是喜欢,日日临写。
阿织见我临写得十分勤快,不解问道:“姑娘为何这么喜欢这幅字?”
我笑道:“这蜀素,是北宋时,蜀地造的极为精良的丝绸织物。在蜀素上,居然织有界栏,颜色乌黑,又称为乌丝栏,可供书家书写。但因丝绸织品本身粗糙,并不容易书写,一般功力者根本就不敢问津。直到北宋元祐年间,米芾得友人邀请在其上书写,曲尽变化,笔势生动,俊逸洒脱。真可谓神仙妙品。”
阿织红扑扑的脸听得十分入神:“阿织并不懂得书法的妙处。但姑娘如此喜欢,定是十分好的。只是这米芾,是男子,姑娘习之,是否会有不妥?”
我一笑,在纸上扑落落写下一行,方道:“男子之字,闺阁亦可习之,并可得颇多乐趣。”
阿织似乎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也不再追问。她勤快懂事,更难得的是懂得何时不要多说话,何时要看眼色。所以她很合我的心意。
临写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些困乏了,便睡去。
第二日起来,我尝了阿织为我摆放好的亭亭糕和西湖龙井,又对阿织交代了些事情,然后出得门来。
所住的院子里市集倒是有些路远。好在,阿织早为我备下了马车。蜿蜒一路,倒也是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中。
今日城中最大的酒楼“烟雨秋爽阁”中,有聚会。
我一到酒楼门前,便有人迎出来,粗大着嗓门嚷嚷道:“周姑娘,您可终于来了。我家公子和赵公子他们都已经到了。就等着周姑娘您了。”
我笑道:“王伯,你嗓门还是这么大,小心哪一天也吓着了你家公子,他一不高兴,把你赶了出去。”
王伯嘿嘿一笑,一副大嗓门依旧嚷嚷得肆无忌惮:“无妨无妨,我家公子倒是十分怪癖,偏偏喜欢这些粗大的嗓门的人。我的这幅嗓门,在我们府里一般下人当中,还算是轻的啦。我要是哪一天突然轻声了,我家公子一定要骂我,说我算不得他们夏家的人。”
我摇摇头,随着他一同上得二楼。
进得雅阁,我朝着满桌的公子哥儿拱了拱手,道:“周凌见过各位公子爷。”
赵亦昭笑道:“周姑娘又是最迟到的,该罚。”
我一笑,偏头对坐在最中间的蓝衣公子笑道:“夏公子,你来评评理,我好心邀了你们来,一同欣赏我好不容易得的《蜀素帖》拓本,却因了稍稍迟了些,赵公子就定要罚我。好不公平。”
夏容笑道:“赵兄,咱们就别为难人家周姑娘。这原是周姑娘一番好意,让我们这般巴巴儿眼馋的人也能一睹蜀素帖风采。你要罚人家,断然是无理了。”
赵亦昭一笑,给我拉过椅子。我在他身旁坐下。一通酒席过后,便是欣赏蜀素帖的时候。
这些都是本城最好风雅的公子哥儿,一班人此刻都聚在我的蜀素帖拓本前,啧啧赞叹不已。
赵亦昭整个脸儿都要趴在拓本上了,口中喃喃:“真是绝妙。真是绝妙。”
我一把把他拉到一旁,道:“小心你口浊,弄脏了我的拓本。”
他嘿嘿一笑,略略退了退,但双眼依然紧紧盯着字幅,精光闪烁。
我瞧了瞧一直在一旁轻摇折扇不说话的夏容,笑道:“夏公子,好似不怎么看得上周凌弄来的这个东西?”
夏容一扬眉毛,轻轻一笑道:“非也非也。周姑娘弄来的这个东西,的确妙绝。”
我正要追问他为何他还是如此镇定,却听得赵亦昭道:“人家夏兄从来都难得入眼什么。谁不知道夏家是本城首富,府中珍宝珍玩无数。难不成,夏兄,夏府上有更好的拓本?”
夏容笑道:“赵兄,你当我夏家是什么?莫说这样的话。我夏家不过一区区经商人家,品评这些墨宝已经被人说是附庸风雅庸俗碌碌之辈。哪敢指望还有什么更加珍贵的东西?”
赵亦昭压低声音,道:“夏兄,你我是世交,何必说这样的话佯装?谁不知道你夏家早几年,收留了个皇子?后来这皇子被今上寻得了,封了王,你夏家从此得皇恩眷顾,保定了几代荣华富贵。这些珍玩,又算得了什么?”
夏容脸上笑容不变,却冷冷道:“赵兄如此说来,难不成愿意将你赵家的家业,同我夏家换一换?我夏家哪比得上你赵家,是宫里钦定的官办织造。我夏家,不过小小民间织造,不过糊口罢了。”
我忙笑道:“两位何必为周凌的一个小东西就伤了和气?赵家的织锦也好,夏家的‘雨秋锦’也罢,都是我绵城的珍宝和荣光。周凌到绵城以来,耳闻目睹民间对二位府上出得织锦的称颂。若有幸亲眼目睹了,定当此生无憾了。”
赵亦昭笑道:“我不和他伤和气。周姑娘,你要是真想看这些织锦,改日到我府上去,让你一饱眼福。夏兄,如何?”
赵亦昭转过头,对我又笑道:“你若取得夏府,除了那名满天下的‘雨秋锦’,还可看到一幅字,就题写在他们家花园中的亭子上,‘美锦初张秋雨过,丽人妆花巧心妍’。夏兄,可对?”
夏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一拍手,笑道:“那便是周凌莫大的荣幸了。又看了上好的织锦,又看了这妙绝的题字。夏公子,一定要早日邀了我前去观看。”
夏容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