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囚徒(1 / 1)
这户部,化身成了审问犯人的刑部大堂。
这户部后院,化身成了关我这个犯人的牢房。
这么一想,我任兰舟还真是有面子。
牢房干燥,并不潮湿,也比皇后过去关着我的永康宫的小房间好得多。
但没有的,是永康宫里,都有佛香环绕。这户部后院的房间,除了我坐着的草垫,空无一物。
但他们给我配了两个差役,牢牢地看着我。
我昏迷后醒来发觉,这屋内还是有点冷的。
口中咸腥还在。我记得昏迷前我还在户部前厅,户部的差役身手居然也如此之好,棍棒下来,我还是不认罪。
当时,我听到景成又说了一句:“兰舟,你这又是何苦?铁证如山。你还是认了吧。”
铁证?如山?
这充足得都过于可笑的所谓铁证,当真就是如山地被你们强压在我身上。
也罢。
我任兰舟,本就是微贱之命,命是太子给的,从五岁开始。我从街上流浪的孩童堆里,被太子的亲娘捡了来。
再如何,也仅仅只是个小小四品女官。
如今承蒙太子不弃,我这贱命,也有了帮太子殿下立功的机会,兰舟感恩载德。
这是我心里的话。
十几年的被赐予的生命,如今一并还给你。
喉咙中鲜血不停在朝外喷涌,我用尽力气,将它吞咽而下。
然后,我含着几缕血丝,依然望着堂上那人。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楚明亮地对他说:
微臣,认罪。
堂上人是什么反应,我已经看不到了。
我那时恐怕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昏厥了过去。
这小屋太冷。这户部后院太冷清。却居然还有人来看我。
一道杏黄。
我轻轻道了声:“给太子殿下请安。”
然后我笑着看着他,道:“殿下,兰舟这几日,是否真是太着急了?”
他似乎不解,只看着我。
我又笑道:“我记得殿下那一日,殿试那一日,我们没等到孟客之的字条,却等到了落款着右丞相马凝的字的字条,然后殿下对我说,恐怕我们是‘太着急’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
我继续道:“我那一日还真是深以为然,以为是‘我们’太着急了。”
他应该能清楚地听出我加重的两个字。
我笑出声,道:“从小到大,兰舟总是太相信殿下的话。”
岂能料到,我这几日彻夜不眠,方寸大乱,为他揪着心,却原来我才是唯一一个那个“太着急”招了道儿的人。
我那一日急急忙忙找了个借口要来户部来,原本就是要提醒你,要仔细想想为何皇上会当即准奏,让景然带兵的。
没想到,自己反而掉入了景成你的陷阱。
保全你自己,让我成了罪魁。
杜元耘。延喜王妃的父亲。
我突然心念一动,问道:“那个苏染,不过只是今科状元,怎么也有资格参与了这个案子。”
他终于开口:“苏染得了丁佑的推举,说其熟知律法。”
他停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方道:“苏染,他是太子妃的远房兄弟。”
我笑道:“谢过殿下。让兰舟死也死得清楚明白。”
这个案子,果然是牵扯到了太子妃。所谓字迹相同的证据,没有人指出,没有人推波助澜,斩钉截铁,又怎能让几位朝中重臣都认可。
这个推波助澜的人,就是苏染。
不,是太子妃的父亲,丁佑。
刚刚被升任为兵部尚书的丁佑。
马凝和杜元耘,原是想拉你太子景成下水,却不想,你有一个字迹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官太昭兰舟。
这一切,都被你轻轻一推,你又得了丁佑的帮助,就推到了我身上。
丁佑如此帮你,恐怕一是因为你是他女婿,二是因为原本和马凝杜元耘勾结的人,就是丁佑。
你恐怕也不是没有此怀疑,但你却默许他们将罪名丢在我身上。
兵部于你,太子妃丁香于你,远远比一个四品女官重要。
我怎么忘记了,你一直都是心思极为缜密之人。
那一夜,我提出向今上建言,让景然带兵。后来我都担心恐怕不妥,而那一日,心细如发的你,却一口答应。
糊涂的是我。
太子妃丁香,她的父亲,刚刚被提升为兵部尚书。
你有兵部尚书丁佑这个后盾,你又何惧这小小的西疆带兵之权被景然拿了去?
今上一直都没有让任何一位皇子协理兵部。而你的丈人,就助你牵制住了兵部。
你如此放心地不去争夺西疆的兵权,恐怕是因为兵部已经牢牢掌握在你的手中。
我终于叹息:“兰舟恭喜太子殿下,走了一步好棋。杜元耘的案子,恐怕延喜王景非之前并没有查清楚,隐而不报,这一件事情,就足以压制住延喜王。西疆兵变,又趁此良机使你的有一个劲敌延昼王景然远离京畿。你手中又握有右丞相和兵部两个棋子,保住储位,你真是胜券在握。”
景成轻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今上最擅长的,就是平衡整个棋局。”
他的声音低下去:“任兰舟,旁人都不知的,你最清楚明白,我的病一日更甚一日。父亲如此平衡争皇储的局面,稍有变数,平衡一毁,难保会不会引火上身。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我望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太子你,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杜元耘当年还担任户部侍郎的时候,确实是一直想牢牢攀上太子殿下这棵树,你也和他之间,确实是有过书信往来。
但是,你太了解我。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凡是你收到过的字条,我定会为了要小小心心保护你的周全,将它们一概不留,烧成灰烬。
所以现如今,你就断定我,一定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你太子殿下和杜元耘是有书信往来的。
而我却一直会忘记一些事情。你的一些事情。
我怎么就忘记了,你是多么的喜欢丁香太子妃。
你见到丁香姑娘后,你是多少次这么絮絮叨叨地向我讲述丁香姑娘的美貌温婉。
我又怎么忘记了,兵部之位,何其重要。今上一直不放心让任何一个皇子协理兵部,兵部尚书的人选也是他一直斟酌再斟酌,好不容易才选了丁佑担任,必是对其万分信任。
我真的是忘记了,你是一心一意要坐上金銮殿上那个位子的人,你怎么会为了我这小小的四品女官,牺牲了你那位太子妃,牺牲了你的太子妃丁家的赫赫权势。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清晰明了了。
清晰明了得,让我的双眼,居然在此时此刻,也是一点泪水都没有。
昏厥真是散去了吧,我清楚明白地看清眼前那人的面容。
我看到他好看的眉目,一如既往。
一如那日微雨濛濛中,我似乎是有些伤心了,他一回来,就去了太子妃那里。我听闻了瑞芳说,他在太子妃那里,需要饮酒。我站在雨中,看微雨花落。
那时,他却出来寻我,对我说:“这么冷的天,偏爱在外头待着。”
那个时候,我回身看着他,向他请安。
他的眉目分明,在雨中愈发显得清雅如莲。
殿下。景成。
既然之前所有的为你担忧为你精心谋划都是一通玩笑,那么,这所有罪责,我任兰舟,一并承担。
统统在我身上了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