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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一次才发现,原来户部前厅是如此宽敞,可以一排让大景一朝的朝中大员一齐落座。
一字排开,面对着我。
右丞相马凝、知书院正史孟客之、知谏院正史沈如亮、户部尚书岳萌海。
太子景成,端坐在最右边,一道杏黄。
尽管心里没来由得顿时觉得忐忑,我还是上前道:“太昭任氏,给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请安。”
却忽然有人喝道:“跪下。”
立刻就有木棍打过来。我“扑通”跪下,摇晃不稳,双手几乎就要撑地,又顷刻间就有差役跟了上来,顿时架起我的双臂。
我扭头看了差役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那道杏黄。
景成双唇紧闭。我这才发现他今日并不是穿着常服。那杏黄色的冠帽将他的脸色映衬得不清。
我听到孟客之的声音:“大胆任氏,你可知罪?”
我转向他:“什么?”
孟客之嘴角勾起,往台下抛下一张纸。
那纸飘飘荡荡终于落在我眼前。我挣扎着仔细去瞧它,是我今早和他们一帮官员玩“连句”时我写的纸条。
当时是孟客之收起,放进了他怀中。
我写的两个字已经被朱笔圈起。
“执”。“苏”。
执手相看泪眼。是孟客之当时吟诵的句子。
苏。是当时状元苏染弄错了连句的规矩,要记罚的,所以我写下了他的名字。
如今这两个字被朱红色圈出。那朱红的圈连同墨色的字在我眼前恍惚。
胸中好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抬头往右丞相马凝那里看去。
听见孟客之的声音:“你终于知罪了?任兰舟,你竟敢伪造和朝中官员往来的书信,胆子真不小。”
右丞相,马凝,字执苏。
千头万绪,顿时袭来。台上四人,明亮的袍服颜色,晃得我头脑更加纷乱。仿佛那真相最初最初的线索已经可以抓住,却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我没有。”
有人轻笑,透着不屑。
我听不出是马凝还是沈如亮。
抑或是景成。
架着我的差役力气太大,我挣脱不开。我没法好好转过头去,仔仔细细看到他的面容。
孟客之往前倾了倾,笑道:“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他抓起案上一叠厚厚的纸,摇了摇,又笑道:“这些,你也可以好好看看。”
那些纸飘飘荡荡。有几页从我的面庞滑落,戏谑般又掉落在地上。
我拼命仰头仔细地辨认,每一张的纸上,都有墨色的两个字被圈出。
执苏。执苏。执苏……
每张信笺的落款,均是如斯两个字:景成。
那字迹我是如此的熟悉。
那些个我们两人独处的夜晚,太子府的书房。
烛光下,景成面上透着了然和兴奋的光彩,默默盯着我看,眸子中透着赞许。
景成,你必然是最清楚的。任兰舟的字迹,和你的是一模一样。
一笔一划,一停一顿。
墨色晕染,信笺妍妍。
你曾经用笔杆敲我脑袋:“丫头,偏爱学我的字。”
你的字如此好看。字字簪花,说的就是你的字。
莫非多少个独自的夜晚,灯下的细细揣摩,含笑临写,如今都成了倒刺向我的罪证?
景成?马凝?
千头万绪再次袭来。我挣扎着要更仔细看信笺上的内容。
终于看清了几个字:“……杜元耘之事,事关重大,望爱卿仔细斟酌,人不知不觉仔细办了才好……”
台上之人终于冷笑:“任兰舟,想不到你竟然利用太子殿下对你的信任,利用右丞相对你的信任。你先是伪造太子的亲笔信,和杜元耘私下往来,中饱私囊。杜元耘贪污事发之后,你又伪造太子的书信,想让右丞相将杜元耘的案子草草了事。任兰舟,你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我一字一字辨识着他的话,瞪大着眼睛,仿佛想在这户部大堂,愈来愈发让我觉得迷蒙的光线中,看清这一切的缘由。
沈如亮也终于开口道:“任兰舟,你还真算个聪明人。我们这些朝廷大员都几乎要被你骗了。幸好右丞相没有私心,将这些书信交与给我们,还向圣上奏明,因为关系到他自己,情愿退出此案审理。马丞相如此坦荡,让我等万分佩服。”
他叹了口气,又道:“咳,我也是越老越糊涂了,幸而苏染苏状元指出,万一这字迹是被人模仿的……”
苏染。
我想起今晨,苏染站在我身边连句时的面容。
原来一早的连句,苏染和孟客之,都是在铺陈这让我陷入的陷阱。
执手相看泪眼。
泪眼问花花不语。
两大状元,当今大才子,在我小小女官身旁,吟诵着这两个句子。
只为了让我掉入他们这些朝廷大员早就设好的陷阱。
我不禁冷笑。
我真是愈来愈看清楚了这缘由。可那缘由的中心,不是我。
这些伪造的书信,原应该陷害的,是太子。
马凝和杜元耘,要陷害的,是太子。
可是有人指出了所谓的疑惑,又有人同时默许了这所谓的推断,然后,这要陷害的矛头,就指向了我。
太子,景成。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终于能够转向他,面对面看着他。
户部光线真是太暗了。
沈如亮还在唠唠叨叨地叙说。
然后是马凝。然后是孟客之。然后是岳盟海。
他们似乎是在说他们是如何分析了这所谓的案情,如何在差一点要出错的时候终于力挽狂澜,看出了关键所在。
于是他们终于成功地抓住了罪魁祸首。
就是我。
他们的声音变得愈发混乱轰鸣,渐行渐远,就是听不分明了。
我面向太子景成。我要努力看见他。
天色渐晚。
我却只能看到我眼前的那一道杏黄色。由下往上,我无法仔细看到我熟悉的面容。
可是我却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仿佛此时此刻,我们还只是身处太子府,景成的书房内。四下都无人,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声音如此清晰,缓慢,温和,好似要努力做得和平日的口吻一模一样:
“兰舟,你还是认罪了吧。”
却终究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