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弈棋(1 / 1)
开春,太子身子舒畅了不少。皇后高兴,禀了皇上,在宫里设了家宴,诸皇子都来了,一家子和乐融融。
家宴毕,是皇上最喜欢的游戏:围棋。
皇上亲自布下了棋盘,笑道:“你们谁先陪朕下这一盘?”
景然笑道:“儿臣前日寻得了几本棋谱,研习了好一阵子。就让儿臣先下下试试。”
皇上笑道:“不错。”
景然笑着坐下,道:“儿臣恭请父皇执黑子。”
皇上哈哈一笑,道:“许久没和你们下棋,也好。看父皇手是否生了。”
今上少时,即工围棋。大景一朝凡是知名的棋手,都曾被请进宫去,和今上对弈。诸皇子也颇受影响,必修的一个功课,就是围棋。
景成的围棋师傅名叫乐数,围棋之术冠绝江南。他生得个头极小,我瞅着他走路总是蹦蹦跳跳似的。景成同他学了五年。一日景成和皇上对弈,不知怎的,棋到中局,皇上突然勃然大怒,一掀棋盘而去。当日,圣上就下旨,乐数被赶出皇宫,永世不得进京城。
景成沉默了好一阵。他每日都会抓着书房里的棋子,愣愣地坐在那儿苦思良久。
又过了几日,圣上亲自教景成下棋,夸景成下得好,赏赐不少东西。皇后自然是高兴的。谁知道两个月后,圣上不再教景成,改教景非。又过了两个月,就是景然和景止。
这一圈教下来,宫中和朝中,自是不得安宁。
议论纷纷也跟随了几圈兜下来后,猜测的结论就是,太子储位不保。
景成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于是更喜欢一个人在夜里琢磨着棋局。
那两个月内圣上教他的棋局,他每日回来都复盘一遍。
圣上不再教导他后,他也是每日会复盘几局。圣上的那些棋局,他都烂熟在胸。
此时,景成站在一旁,仔仔细细瞧着那两人的棋局。
皇上忽然停了好一阵子不再落子。他抬头,笑道:“成儿,若下到这里,你说是你然弟胜了,还是你父皇胜了?”
景成将脸又往棋盘上凑近了一会儿,瞧了良久,方道:“是然弟要胜了。”
皇上扬了扬手指,笑道:“哦,为何?”
景成道:“父皇听闻然弟说有棋谱,自然是喜欢得很,自然是要故意示弱,诱使然弟将棋谱中招数使尽才罢。”
皇上哈哈大笑:“你这种念头倒是不错。”
他轻轻将黑字放入棋盘,抬头瞧着对面的景然,道:“景然,棋艺尚可,不过,这一局,怕是你们的父皇要胜了。”
景然伸头仔细将棋盘一瞧,抬头对景成笑道:“太子哥哥,你猜错了。”
景成站到皇上身侧,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将棋局看了一通,笑道:“原来父皇早已胜出了。”
景止在一旁道:“幸而方才太子哥哥没有和我们打赌,否则太子哥哥要输得惨了。”
众人大笑。
当晚,景成照例将今日的棋局复盘一次。
复盘完毕,他将棋子一掷,冷笑道:“这些究竟是父皇的心思,还是不是父皇的心思?”
我笑道:“这简单。殿下要如何对付,只需殿下决定,是是要让皇上看出你的心思,还是不要让皇上看出你的心思?”
他伸手在棋子堆里一搅,在影影绰绰烛光下一笑,道:“今日你在一旁,许是看得明白了?”
我点点头,笑道:“看得真切。圣上好些日子没有这样一局局下棋,倒像是又摆开了车轮战术,将你们一个个对局了一通。”
景成抓了几个白子玩儿,笑道:“多年前的一圈教下来……父皇若不是又想让大家猜测我的储君之位不保么?”
我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拢,笑道:“猜测什么的,都不抵事。说句放肆的话,不过大家都是皇上布下的棋局中的棋子儿,皇上才是那下棋人。而且是唯一的下棋人。”
他定定地望着我,道:“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可知是为什么?”
我抬起头望着他。
他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伸手将我额前散落的碎发拢到我的耳后。
跳跃的烛火在他的眸子中,在我眼前跳跃着。他的眉目一层零落闪烁的光晕。
他轻轻道:“不在棋局中,不是下棋人,事不关己,才是最看得分明一个。若观棋人一语道破,这局,就太无趣了。”
他一笑,微眯起眼,又道:“你看父皇布下的棋局中,除了他那个独独的下棋人,我们其他人,后宫,诸皇子,朝臣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唯有你身在棋局之外,方才能助我看得分明。”
我笑道:“这个担子太大了,我可担不起。”
他一挑眉,笑道:“我记得当年乐数师傅还在时,你在一旁只看着,棋艺却比我好得多。”
我正欲说什么,他一笑,伸手拿过一旁的一块莲藕糕,塞进我嘴里。
干巴巴的我说不出话,只能听他自个儿又笑道:“我还记得父皇教我下棋之后,你瞧着我每日复盘。有一日,你对我说,父皇最擅长的就是平衡整盘棋局,最终让他自己最胜出。”
风凉。夜静。
我好不容易吞下那口糕点,咽了口口水,望着他好看的眉目。
他瞧着我,微微皱了皱眉,忽然“嗤”地一笑,道:“说得甚好。”
我也笑,将莲藕糕掰了一块儿塞给他,道:“今儿皇上赏的,真是好吃。比我们府里的好得多了。赶明儿让老张头也尝尝,好歹偷偷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