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泼药(1 / 1)
景非从绵城送来的药材被细心包裹着。同往常一样,在每个药材的包裹里,都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细细写着药材采摘时间,重量,特殊的说明。景非的笔迹细致精巧,整整齐齐排列,素来颇得今上称道,倒不似风流王爷平日的作风。
我素来对景非的这些周到的考虑十分放心。比如这一份梳窝里,景非写道:“梳窝一百钱,均为去年三月份新鲜采摘。每晚戌时,取五钱,连须水一碗煎开,加适量红糖乘热一次服下。连续半月。期间忌辛辣之物。”
当晚,我按照以往的分量,亲自在厨房煎药。
梳窝的香气十分好闻。大景的梳窝,实应以离州所产为佳。离州上佳的梳窝虽早已经成为贡品,皇后也每年赐给景成不少,但依着景成的病情,实际应该再多用一些。但景成怕让皇上和皇后担心,总是收买张太医,让他少报了不少用量。不足的量,都让景非从绵城直接取来。绵城所产,虽不及离州的贡品,也算是质量上乘。何况绵城的梳窝自有其特殊的药性,须得和红糖一并服用。服下后,比起服用离州梳窝,仿佛景成会更加舒适畅快些。
太医院的药方,不知怎的,没有加红糖这一项。但景非第一次从绵城送来梳窝时,就用他及其精巧蝇头小楷写道:“需加适量红糖,方可得出此不凡效力。”
药煎好,我小心翼翼地用布将药罐子把手握好,缓缓将乌黑的药水,倒进碗里。厨房内顿时一室药香。
红糖。我顺手取来红糖,正要往药水里添加时,停住了手。
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是为方便景成服药专门辟的一间小厨房。平日里,只有我有钥匙。连景成的太子妃丁氏,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
每次煎完药,我都会将药材和煎药器物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包裹好,再熏上熏香,让外人不得闻到里面药材的味道。
空无一人的厨房。敲更的声音远远传来。戌时到了。
我还是缓缓将红糖加入药水里。然后将碗盖好,放在提篮中,锁好门,亲自给景成送去。
景成在他的书房里。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苍白的脸好似也有了血色。书案上书卷铺展了许多。他半侧着伏在书案上,一本书在他手里松松地握着,封面上四个字隐隐露出来,在烛光下浑浊不清。
我一瞥,正是孟状元他们知书院学子编撰而成的《观景御览》。
我把药放在他书案上,道:“殿下,该服药了。”
景成抬头,看了看药,道:“是梳窝?”
我点头。
他没说话,放下书,拿起碗中的勺子缓缓拨弄着。
梳窝香气愈盛。
景成忽道:“丫头,你说我当喝还是不当喝?”
他咳嗽了一下,皱眉,又伏在书案上,恢复了刚才的姿势。
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景成就需要喝梳窝来让自己舒服些。延喜王景非每每及时送来的药材,精心挑选,质量上乘,气味浓郁正宗,包裹严实,原是景成和我所依赖所相信之物。
可此刻,我们俩盯着这碗已经煎成的药,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它。
景非告发杜元耘那件事情,满朝文武称赞,皇上和皇后也欢喜,可这,却是作为太子的景成如今最为忌讳的事情。
此事之前,景成和我虽然都心料景非,恐怕绝非风流王爷不问政事如此简单的一个人,但也没有料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不能小瞧的角色。
雕刻在瓶内的记号,如此隐晦,如此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偏偏居然会被景非发现。这样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甚至可笑至极的线索,居然也会被景非好好地利用了起来,顺藤摸瓜,一路而上,最后直捣罪魁,一举端了杜元耘那班重臣这么些年精心编织的腐败大网。况且,是在他娶了杜家的女儿之后。
景非做成这些事情,需要何等的心思缜密,何等的耐心和毅力,和何等的决断力。
这些缜密心思,这些不作罢的耿耿之心,这些当断则断,足可以让景成心惊了。
景成苦笑了一下。烛影红摇之下,他的苦笑看上去诡异苍凉。
他轻轻道:“丫头,我不喝这碗药如何?”
我点点头,拿起药碗,将它一举泼在地上。药水溅洒开来,溅到我和景成的衣角上,溅到书案上。
梳窝独有的香气,在屋内迅速弥漫开来,迅时飘散不见。
我冲景成一笑,道:“太子殿下自然不必用这些药。我自会另寻好的来。”
接着,我掏出手绢,缓缓擦拭去书案上残留的药水,道:“再者,这些事情,我们也不必另说与延喜王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