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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秦氏病得实在是不像,所以谢峻下令把秦氏挪出国公府,以免让府中沾染上晦气。谢芷兰知道后,哭闹个不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着实惹恼了谢峻,便得了冷冷一句:“你既然自甘下贱,只肯认姨娘,却不肯认母亲,那么你就随着那女人去吧。再也别留在这府里,也别希望能回来,你,可要想好了。”
几岁的孩子,素日再伶俐,也不能明白这里的厉害,当即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倔倔犟犟的直着小身板出了房门。谢峻恼得,将手中的茶杯扔出老远。方氏一边喊:“还不拉住姑娘,”一边小意说道:“姑娘还小,国公爷别和她一般见识,等我开导开导,再让姑娘向国公爷陪罪。”
谢峻暴燥的挥手说道:“别理她,天生的下流胚子。让她们去,我们,自然会有好的。我的嫡子嫡女。”谢峻说到这里,脸上尽是柔情。“夫人,多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以后还会做更对不起你的事。这一句,谢峻没有说出来。迟则十天半月,快则七八天,一切都会见分晓。谢峻心说,他自会保住方氏的姓命,让她古佛青灯衣食无忧的过完一生。也就是了断了夫妻的情缘。至于欠不欠这种话,吓,这一生,除了樱樱,他还欠谁。就算是秦红云,那也是秦氏心甘情愿,如今照秦氏的意思,借着生病的名头,秦氏与芷兰俱已出府,过些日子再报个病逝。这一辈子他就再无瓜葛。不知怎么,这个念头让谢峻有些酸楚。她们端如今可已出去了吧?赶车的和侍候的都是心腹,住的地方也早已铺设好。以后这府里再没人可以说话了。谢峻用手紧紧的圈住方氏。他自不晓得,秦氏固然已经出府,固然已经在他安排的地方住了下来,但是,却吐得满床是血。
谢芷兰哭得几乎背过气,直拉着秦氏的手喊“妈妈。”如今比不得从前,身边除了辛儿竟没有可侍候的人。
“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谢芷兰大骂:“不行,我得回府找父亲。父亲一定不会不管的。”
辛儿象是呆了,立在床前没半分动静。既不知道端水,也不知道递手巾。哪里比得上府里的那些大丫头利索知趣。可是,知道谢芷兰想要和姨娘一齐出府,满屋的人竟没有一个肯跟出去的。只有辛儿拍着胸膛站出来说:“我跟。”人是来了,魂却不在了。看着姨娘病成这个样子,却不赶着伏侍,反而拉着谢芷兰的手说:“没用了,已经是要死的人了。”
谢芷兰气极,劈手一掌,却被辛儿灵活的闪过。秦红云强拉着芷兰的手,用眼神哀恳着,嘴里已经说不出话。这怎么行,还有多少事要问呢。辛儿利索的在秦红云嘴里塞进几颗药,当然不是仙丹,但他们此次来准备齐全,不是当年那副凄惶的模样。输液瓶,营养剂,流水样的从一口大箱子里抬出来。辛儿问阿生:“那些仆人呢?”
“都睡了。”
“你到是不手软。”
阿生辩解道:“是陆谦做的。”
谢芷兰早看呆了眼。辛儿捏捏谢芷兰的脸蛋,示意小谢回魂。怪了,辛儿想,谢芷兰的命运怎么和记忆中的不一致,在辛儿的脑海里,她分明记得秦氏无灾无痛在国公府里横着走,方氏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谢芷兰与关子豪相恋,却最终被许配给了三皇子做侧妃。在拜佛的途中,马失前蹄跌落山崖送了性命。
可如今她所看到的却是这样凄惨的一幕。198命悬一线,手上扎满针管。阿生坐在一旁,不断的呵哄着哭泣的谢芷兰。陆谦探头进来,对着辛儿问道:“能行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怎么回?又不是香江一日游,交了团费说走就走。先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吧?穿梭时空,多么好听的名目,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秦红云躺在床上,只有一口气吊着。陆谦与阿生象是哼哈二将,一前一尾的立在床前,面色沉重,表达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意思。
陆谦说:老大,坐飞船回家吧。
阿生说:留下,把谜底查清。
辛儿只觉得兴味索然,“你们先看着,我出去走走。”
谢峻不给力,为了麻痹方氏一族,让别人相信是真的把秦红云放逐在民间,任由其生死。所以只给了屁大点院子。辛儿实在是无地可丈量,只能在一块石头上蹲着,身后就是茅厕,旱的。虽然用的人现在还少,但毕竟也是被人关爱过了,在太阳的光合作用下,散发出气息,不知道为什么,竟让辛儿觉得舒适。陆谦为辛儿解开了这个谜,陆大总管跑过来与辛儿并排挨着,絮絮的说个不停。怎么从前没有发现陆谦有话痨的潜质呢?陆谦说的辛儿都听过好几百遍了:
陆谦是怎么被挑中进了静女谷的,据陆谦讲,是主动请缨。那一年陆谦七岁,但却已经有了壮士断腕,大丈夫志在四方的雄心抱负------当然陆谦现在反省说,是因为家庭教育出了问题,在不恰当的年龄有了不恰当的志向。
陆谦唏嘘道:人生,最完美的是,在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七岁,不正是玩乐的时候吗?偏偏要忍其心志,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白白的浪费大好时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穿梭时空。可是到了的异世界,我又得到了什么?陆谦感慨:我成了被人收养的奴才之子,学规矩侍候人。一个大男人,不能踏出这方圆数里,只能守在外院。若不是侥天之幸,你们终于寻来。陆谦哽咽:我只能在此埋没一生。
陆谦又说:我的本名叫姜子维,我有父有母,有兄有妹。我只想回父母膝前尽欢,但自从我进了静女谷,自从我的代号成为072,我就失去了象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权利。
陆谦问辛儿:你有几个名字?
很多,谢念华,谢芷兰,还有数字代号,但现在她的名字是辛儿。至于将来如何,却是不可料的。
陆谦轻声问:“你真的相信在实验成功之后,他们能够把通过这种机器把重要的人都送来?象2012年传说中的那艘飞船,十亿欧元一张船票。为的就是让人类有机会留下血脉,重新开始生活。这样光荣伟大的事,让我甘愿奉上自己的一生。可是,这么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过来的人,不会包括象我父母一样的普通人,尽管他们和别人一样,有感情有思维。可是因为他们不够资格,所以他们就会生生的被抛弃。而我,没有那样远大的情怀,能坐视这一切发生。辛儿,你在发抖,为什么?”
辛儿,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叫什么才好?她紧紧的把拳头攥得死死的,努力消化陆谦刚刚所说的全部。
他们这五个人:辛儿,秦红云,陆谦,阿生,还有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纯生”,到底因何而来,又因何逗留此地。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象“罗生门”一样的谜。
陆谦的版本与辛儿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辛儿于是说:“我来这里,是为了问一个人‘为什么当年要抛下我?甚至是要杀了我’?”
陆谦大感惊吓:“你怎么敢?你是在哄我玩吧?我们可是有使命在身的。”
“那你可还愿意接着去完成你的使命?”
陆谦哑然。
什么使命都比不上安静的生活更为重要。
屋内传来一声惊呼与女孩撕心裂肺的嚎叫:“娘。”
秦红云去了。
而辛儿还没来得及跟秦氏转述高崇则的话。
在临行前,高老爷侧着头站在窗边,依然是英俊无敌充满魅力的男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象是困惑,又象是无限的肯定,自言自语,不是在说给任何人听:你去了,如果见到那个人,就帮我问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阿云?
是或不是,那个人都去了。
看见秦红云的第一眼辛儿就明白,这中间必定有误会。
这张与生母一模一样的脸。
秦红云。
这个可怜的被抛弃的女人。
阿生大惊小怪的跑过来喊:“快走,快走。仆人逃走了一个,过一会儿谢峻就要来了。”
辛儿愿押一仟俩,赌谢峻绝不会来。
一个被赶出府的妾是不值得让国公爷亲临办丧的。更何况这样做会坏了谢峻筹谋已久的大事。
“现在怎么办?”阿生与陆谦紧紧的盯着辛儿。
辛儿觉得好笑。
回去还是不回,你们自己难道不会决定吗?
“机器在蒙山顶,有两台,完好无损。但只够坐两个人。”
所以,辛儿说:“我不走。”
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她的生活都被他人左右,裹胁在阴谋与血腥之中。她没有固定的名字,也没有亲人,她从来没有心境平淡的在阳光下欣赏青草,鲜花,流水与白云,她从没有在寂寂的暗夜,只因为单纯的想念,思慕或是吟诵着某一个人的名字。她这一生,说起来这样长,又这样短。归根到底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一颗子,被用或是被弃,全不由自主,连苦乐亦要受人控制。好容易逃脱樊笼,她岂肯再回?
“我也不走。我陪你。”阿生说。
“好啊。”辛儿低头应道。
“不过机器是新的,陆谦未必会用。你先和陆谦去蒙山,看陆谦离去之后再与我会合。”
阳光这样好,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走去出。
阿生,这个地道的古人,“纯生”所推出的替代品,在现代社会曾以古晟壑的名字与她相识。突然回过头来对辛儿一笑说:“你等我。”
她当然不会等,但她还是嗯了一声。重重的点头,看他们的身影,雀跃着消失不见。而室内,是一个女孩抽噎的哭泣声。
不知道她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哭。
辛儿再无犹疑,飞脚步出院落。都已经安排好了:船,银子,一对老夫妇。她把飞船的秘密的出卖给了谢峻,让谢峻有机会带着樱樱回去。不是买票就能入场的航班,飞船起飞有特定的时刻。时间就在半个时辰以后。谢峻对秦红云也算是好的,先把秦氏赶出门,然后把谢芷兰也顺道撵走,这母子俩都摘干净了。就算是日后他带着樱樱离开,也不担心方氏会找秦红云母女的麻烦。毕竟大家族脸面还在那儿摆着呢。而且一旦他起飞成功,那么自然会有宫里的人,以天谴为名,趁势将方家上下连根带须查抄干净。
秦氏母女日后自有人照料。有人有钱,在一世也可逍遥渡日。
至于谢峻,当然是求仁得仁。
谢峻说:不管坐上飞船后,我与樱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我尽力了。
感情,真让人难以诉说。
一对儿患难情侣的圆满总是建立在他人痛苦的基础之上。
辛儿伶俐的坐上停在街角的马车,车里有一个婆子正含笑盯着她。
这是丁婆婆,赶车的是丁爷爷。这老俩口从此就是辛儿的祖父母。他们得相依为命,长长远远的生活在一起。
日后辛儿再招个婿。丁婆婆满意的眯起眼微笑着。似看到几个白胖的小儿在爬。
“饿了吧?吃点心垫垫。”
谢峻对辛儿说:这一对儿是孤老,为人忠厚良善。我只说你是我故旧之女,他们定会好生看顾你。以后也就是一家了,如果你想在这一世住下去,那么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车子摇摇晃晃的,辛儿对着丁婆婆行了礼,喊:“奶奶。”
声音又脆又嫩。帘外的丁爷爷扬鞭“驾。”声音听得出是快活的。一家人,幸福-----她想,她为什么要复仇呢?她摆脱了别人的掌控,过得好,才是最最重要。
车到了码头,辛儿与奶奶相携下车。一条船,象希望中的红帆,正静静的停在港口。他们一家三口见了礼,还没来得及与船家说话,就听见远远的天边轰雷四起,血红的花,有整间国公府那么大,在蓝天中盛开,黑烟滚滚,象一条游走的龙,急速的流窜。
是蒙山。
这不是飞船正常起飞时应有的情景。
也不是这一世的人用柴禾折腾出来的。
除非有人从头到尾就没想让他们回去,所以一点火,飞船就自行爆炸。
这也算是救了陆谦与阿生一命,对吗?
爷爷是个有见识的人,挽了辛儿与婆婆说:“现在就开船,马上走。再迟就走不了。”
死的是国公,要抄没的是方家。
京城必当大乱。
船小桨快。咿咿呀呀数声,除却这四周的水,天边的云,万般皆已不见。
“过起日子来,慢慢的就好了。”丁婆婆劝慰辛儿说。
会吗?
如果把记忆交付给时间,那么或许终有一日,所有魑魍鬼域都将离她远去,在她生命里唯有冬日暖阳,伴她渡过平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