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 94 章(1 / 1)
将近一个月,立仁没来费府。因此才踏进家门,两个孩子就热烈地迎上来。立仁弯腰,一手抱一个。
“哎呀!”梅姨叫,“小心,小心,可别闪了腰。”
费明和婉仪忙去接过孩子。
“以前啊,你爹最爱逞能。有一回,他和立秋、费明在家里,也像个孩子似地跑来跑去地打闹,结果呢?一个不注意,闪到了腰!疼了好长一阵子,活活受罪。”
立仁面无表情。
“舅舅是军人,身体好着呢!”婉仪急忙来打圆场。
梅姨笑,说:“你忘了,费明的外公也当过兵。”
立仁没任何反应,径直往书房走去。立华紧随立仁进入书房。
立仁不屑地将手套扔在书桌上,一屁股坐进皮椅里。
“生气了?”立华短量他的神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梅姨?她又没恶意!”
立仁摆摆手。他早已习惯了梅姨这种“无伤大雅”地评论。
偶尔他会非常好奇地想:父亲到底喜欢梅姨哪一点呢?父亲是一个有见识、有头脑、胸怀天下的男人,而梅姨却是一个头脑简单、做事有些颠倒、目光短浅的女性!虽说是姐妹,但梅姨和母亲截然不同。
“立仁!”立华犹豫一番,终于还是说出来,“你悠着点儿。也不看看你自己!折腾一个晚上还不够,大白天地也……。你还当自己是个小伙子。”
这话题先让立仁错愕一下。
立华又斥责道:“不要这条老命了?”
立仁面如寒冰,一言不发,直盯着立华。
这让原本义正辞严的立华反而脸红。毕竟是身为小妹面对自己的大哥,讨论这话题,总有些别扭!
“我还曾经真觉得你是一个圣人,原来你也不过如此:春风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立华毫不留情地挖苦。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立仁平静地论断,心里却阵阵恼怒。他不就是放纵一回吗?还值得妹妹这样郑重其事的“批判”?
“我让阮成带过去治胃病的汤药,有没有一直坚持喝?”立华关切地问。
立仁瞅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杨立华都吩咐了,我哪敢不喝?一个不小心,大帽子就扣我头顶了!”
“你现在是饱暖思□□。”立华狠狠指出。
“那又怎么样?”立仁毫不在乎地说,“从前你们监察院、立法院、行政院、国防部的那一群,一个个早都沦落进脂粉堆里,乐不思蜀了!”他的潜台词是:我不就是娶一个老婆吗?又不是三妻四妾!
“你还想着能反攻?”立华讥讽,“你还真敢想?我早就对你们不报任何希望!早在大陆,你们就已堕落不堪。你们不仅仅在战场上失败,在人格上,你们也一样一败涂地。”
“我明白,在你心里,我们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下流又卑鄙;惟有你那伟大的思想导师,他纯洁、高贵!”立仁也讽刺。虽说败给瞿恩,他心服口服;但是立华这时不时的提醒,不能不令他恼火。
兄妹俩越说越僵,越说越动气,一时僵持住,谁也不肯退让。
晚饭桌上,兄妹俩还是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谁。
为了调节气氛,婉仪笑说:“舅舅,您还记得那个外文系的女学生吗?尚紫英!”
立仁点头。
“都说中国的地盘大,人口多;可是转来转去,也常有那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的事。所以有人说啊,凡是中国人,五千年前,都是一家子。”婉仪兴奋地说。
她这没头没脑地话,让立华一头雾水。“这和尚同学有什么关系?”
“妈!您还不知道。原来呀,紫英同学的祖父,竟然是老同盟会员。当年在日本留学,还和外公有过一面之缘。他可是真真正正的党国元老,不仅曾随着孙总理参加过广州起义,而且还是西山会议的委员之一。”
(注释:西山会议派:国民党内的一个极右翼派别,其主要的政治纲领就是反共。孙中山去世后,他们于1925年11月,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召开所谓“国民党一届四中全会”,号召反共。因此得名。)
“我的天!”立华惊叹,“原来是他?立仁,你应该认识他。”
立仁淡笑。
“那紫英同学的父亲呢?”立华好奇。
“她父亲现在在外交部。上个月被派遣到洛杉矶做领事。”婉仪说,“这事也让我吃惊。秀珍说,她也是才知道。“
“不错啊!”立华赞叹,“这孩子有涵养。有这样好的背景和家世,却不炫耀,举止言谈朴实无华。”
“是啊!”婉仪也叹,“秀珍也说,这是最最上等的好人品!不愧是大家闺秀。”她转向费明,说,“看吧!我们替你那位老同学介绍了多好的一位姑娘!他不给我们面子,也要顾及尚家的面子。”
“你就知道面子!”费明却没好气,径直抢白她,“难道爱情是靠面子来维持吗?你根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真爱!”
婉仪愕然,满面羞愧。若不是有立仁在,她一甩手就要走了!她用力咬住嘴唇,将涌到眼角的泪水给狠狠逼回去。
费明的反应让立仁惊异,但立华却像是了然其中内情。
“我吃好了!”费明起身,离开了饭厅。
立仁若有所思地盯着费明的背影。
立仁并不着急。果然临睡前,立华主动来找他了。
“他们小两口怎么了?”立仁先问,“闹别扭?你就为这事把我叫回来?”
立华缓缓地坐下,看一眼立仁,道:“他们能有什么事?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立仁笑,“什么事?”
立华却笑不出来,严肃地问:“立仁,我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地回答。”
“我有问必答。”立仁闲散地说。立华还能有什么大事?
“你是真的特别喜欢林心吗?”立华缓缓地问,“你是就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和林娥的特别关系?”
立仁瞅立华一眼,笑说:“这很重要吗?”
“你认为不重要?”立华露出一丝激动。
她这激动不寻常?立仁思忖。
“这两天,我忽然觉得:我们这样对林心,很不厚道。她父亲不在,身为长女,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支撑一个家,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她一定非常不容易。我们不但是老乡,而且还有那么深的渊源,她父亲又是抗日名将。而我们呢?我们本该是她亲人的,而今却处心积虑地欺骗她、利用她!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无颜面对她。”立华越说越无法克制激动。
“你是如何欺骗她、利用她?”立仁嬉笑着问。
立华狠狠瞅一眼立仁,厉声道:“你还在装糊涂?你不仅仅知道她与何民耕的婚约,而且还见过何民耕!为什么你都不说?咱爹说的一点都不假:立仁,你的心术不正。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才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立仁淡笑,问:“你又被谁刺激了?”
“何民耕与林心的感情很深。当年分开,不是他们自己想要分,全是因为姜老太太,也就是何民耕的姑妈,从中施了手段,因而才被拆散了。可是就算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何民耕却始终牢牢坚守着那份情。不仅洁身自好,而且就算是相亲,都不肯去见。他说:因为肯定不会有结果,所以不会去为应酬而伤害女方。这样的品格,怎不使人敬佩!
像他这样的青年,有好家世、好相貌、好事业,却能一心一意守着一份感情。多么难得!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至于林心,她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你,立仁,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是不能陪她走到最后的。所以,立仁,你放手吧!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出乎立华的预料,立仁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牢她,彷佛是想要看穿她的骨头。
“你怎么知道何民耕的这些事情的?”立仁问。
立华长叹一声,说:“上周,费明偶遇关教授。两人一起吃饭。闲聊时,关教授忽然提起一件事。他说,其实他早在十年前就曾见过林心。那是在他小堂弟的婚礼上。他堂弟的在国军中的一位战友,就是何民耕,带着未婚妻来参加婚礼。关教授第一次见到林心,不太敢确认她就是那个未婚妻。后来找到当年的结婚纪念照,才认定。
因为事情乃是个人的情感私事,一旦传扬出去,对你、对何家,都不太好。因而关教授没有立即挑明此事。
可是前两天,关教授的堂弟来台北,叙及何民耕。他堂弟说:这些年来,何民耕一直在苦苦寻找林心,却丝毫没有踪迹。他们那些老战友,都劝他结婚,他就是不肯。
关教授十分慎重。毕竟这事情涉及到两位党国元老、一位青年将军,所以他没有立即将林心的事情告诉堂弟。他来找费明商量。费明又和来我商量。
费明主张:立即将真相告诉林心。可我为了你,想到你是多么中意她,我拼命地劝说费明暂时保密。但是你也看到了,费明的态度是怎样?
依我看,这事情决不能由费明去和林心说。要说,就是由我去说。我就这样告诉林心:其实你也是蒙在鼓里,都是我一个人一心一意想要为自己的哥哥,一直是我在撒谎……”
立华的说辞让立仁发笑。
“你笑什么?”立华不悦,“我是在为你背黑锅!”
“你觉着林心会相信?”立仁问。
立华愕然。
“那该怎么着?”立华追问,“想要一直隐瞒是不可能的。不但费明那一关,我们过不去;就是我自己,让我藏着、掖着面对林心,我这心里也别扭。我早就说过,夜长梦多。婚事宜早不宜迟。都是梅姨,一定要去算命!算来算去,算出这么一个结果。”说着,她又忍不住抱怨。
再看立仁,却始终非常平静。
“你不担心?”立华惊奇,转而又变脸,道,“你可不要耍你那些中统特务的肮脏手段!”
“他找到林心,又能怎样呢?”立仁问。
“他们之间是有多年感情的!”立华强调。
“旧情复炽?”立仁鄙夷。
“很有可能!”立华说,又不屑地打量立仁,“看来你很自信?不要得意过头儿。为什么林心一直未婚?说不定就是在等何民耕!”
立仁不以为然,说:“可是她已决定嫁给我。”
立华冷笑,说:“那也未必。你就这样了解她?看透了她?”
立仁淡笑。林心可不是一般人能看穿的!这女人像是沙漠,看上去十分荒凉,但谁知是否其中隐藏着丰富多彩的沙海绿洲!
“你不要不当做一回事。”立华劝说,“赶快想个法子!”
立仁轻哼两声,叹气道:“立华!你为什么不再等瞿恩?”
这个问题震住立华,她愣住。
“你深深爱着瞿恩,但问题是:时空变化了,一切都无法回到当初。”立仁徐缓地说,“何民耕确实爱林心。然而他到底爱哪一个林心?上海的那个林家小姐?高雄的那个国情局特工?还是而今台北的林老师?
我看,何民耕与你很相近,固执地坚守一份爱情,自欺欺人的认定:为了爱,只有等待!然而你们又不能改变等待的岁月,因此你们的爱情也只能是无疾而终。
当年,当我将瞿恩已结婚的消息通知你。你是那样的震惊!这只能证明:你没有正面现实。你不肯嫁给老董,也是你不能直面现实的一个表现。你觉得那样做,就是对爱情保留的最后一份忠诚。瞿恩为何会接受林娥?因为他看清了这个现实:你们的感情不会有结果。你们不能一直生活在过去的幻景里。
而何民耕却不明白一个现实:他和林心,从1949年,他们童话一般的朦胧初恋,还没有生长,就已经被扼杀了!
或许在高雄,他们曾有机会破镜重圆,但是何民耕没有抓住。一次错失,就是一生的失去。他永远都追不回来了。
林心已经是不可能和他一起生活,特别是在她遭受那些……那些十分不幸的痛苦后,她绝对不会回到他的身边。她是一个骄傲的女人,怎么能容许自己变得那样可悲和不幸?
她不需要同情和怜悯!爱情也不会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东西。她会将过去抛下,而继续前行。她一向都是直面现实,而不是于事无补的幻想!”
立仁的分析使立华沉思。
“那么你到底想要怎么做?”立华不放心地问,“你会和林心谈吗?”
“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立仁说。
“好吧!”立华无奈地说。
正当兄妹说话时,阿桔来敲门:“舅老爷,您夫人的电话!”
立仁颇得意地瞅两眼立华。
立华被他孩子气地表现逗笑,讥讽道:“知道你们恩爱。一会儿不见,就追来电话!”
立仁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