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 83 章（1 / 1）
林心回家时，林夫人正在邻居家打麻将。听到邻居说林心回家了，她立即赶回来。
林心有些吃惊，因为母亲只要打牌，是不会轻易下“火线”的。
“继续打吧！”林心说，“我没什么事。”心里不免有些惭愧：这一阵子，她全心全意照顾立仁，却将母亲“晾”在家里。
“不玩了。”林夫人竟笑着说，“没什么意思。天天赢。”
她的笑容有些怪异。林心忙着收拾乱糟糟的房间，并未留意到。
“她们哪里是你的对手？”林心老实地说。
“我现在的手气好极了。”林夫人兴奋地炫耀，“安太太说，这是借我那富贵女婿的东风，让我招财进宝。”
这句话才让林心起疑，她回首，看向母亲，问：“您真的不介意吗？”
林夫人愣一下，才明白林心之意，于是沉下脸，冷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介不介意，有什么办法？”
不对。母亲不应该是这种反应？林心想，两个星期前回家那次，她还是冷着一张脸，半点也不提她的婚约，就当没那回事。而今为何会有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再说了，看你，最近白白胖胖地，一看就知道是有男人疼爱的女人！”林夫人调笑女儿。
“妈！”林心脸红。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最近胖了一些，以至于不得不放一下旗袍的扣子。
林夫人叹息：“这男人就像是女人的水。有了这水，女人就水灵灵的，皮肤好，又年轻，透着灵气，是脆生生的嫩黄瓜；没有那水，就像是枯黄的叶子，干瘪，苍白，老气沉沉，是一块难吃的老芋头母子。”
“妈，您都说些什么呀！”林心羞愧不已。
林夫人毫不在乎，继续说：“都说男人离不开女人，其实女人也离不开男人。古人不都说了吗？男女，阴阳互补，缺一不可啊。”
“您就别说了！”林心试着阻止母亲的“胡言乱语”。
谁知林夫人似乎一定要震撼一下女儿，接着说下去：“你知道吗？我去欧洲时，那里的学校里正弥漫着一股放纵开放的风气。记得我曾看过一部英文小说，翻译成汉语，应该叫《查泰来夫人的情人》，讲述一个贵妇人，她的丈夫不能行房，于是她就和她庄园的园丁有了私情。最初这女人只想满足她肉体上的快乐，而在精神上仍旧忠实于丈夫；然而最后，肉体的迷恋还是战胜了肉体的需要。她不但爱上了与男仆的性，也爱上了男仆。这说明：人类，终归还是一种动物，也许很多披上许多美好的外衣，但其本质没变。”
林心满面骚红，假装收拾衣柜，不敢看母亲。
而林夫人则十分坦然，彷佛是在教室里做演讲。见女儿羞红的脸色，露出极度轻蔑的表情，讥讽道：“你真是假道学。脸红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嘛事不知的小姑娘！”不自觉地，她竟脱口露出了她的天津腔。
林心不敢多接话，以免母亲越说越“放纵形骸”！在某些方面，母亲倒能和苏珊有得一比。这两人都是什么话都敢说，而且还能以一种坦然、骄傲的口吻讲述，彷佛她们宣传的观念是足以救国救民的圣人道理。
见林心一再回避，林夫人转而想起一桩“大事”。她一把抓过林心，低声问：“是不是他不行了？”
啊？！林心立即用力推开母亲，沉声道：“他很好！”进而又道，“您还是去您的打牌吧！”
林夫人肆意地笑两声。
林心非常严肃地面对母亲，郑重地说：“我不管您是如何结识他的。但现在他要做我丈夫，希望您理解并尊重。”
林夫人对林心的严肃不屑一顾，叹息道：“女生外向。你这胳膊肘已经拐向你男人了！看来你是心满意足。我还有什么能不放心的？”
林心不语。母亲是永远不会理解她的！
“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林夫人说。
林心点头，说：“我带了一些腊肉。是梅姨给的。她们家一直在做。比起饭馆里的，自家制的腊肉，又卫生，又正宗。”
“你爸爸最爱吃腊肉。”林夫人轻叹。
林心默然。她岂能不知父亲最喜欢吃腊肉？
抗战胜利那年，堂姑还特意从老家带来家里腌制的腊肉！父亲喜不自胜，竟然唱起了歌！说是在打鬼子时，梦中还吃过一回腊肉！而今，也不知父亲能否吃上一口！
虽然仅仅才十来天不在家，但不知为何，林心总觉得家里变化了不少，并非家里的布置有什么不妥，而是直觉上，似乎空气里飘荡着一丝特别的味道。
小凡的味道！
她回家了？这可能吗？
这时电话响了，她忙去接电话。
“妈！”小晖爽朗的声音传来。
“小晖！“林心忙堆砌上过多笑意，热切地呼喊。
自从那天骂过林心后，林晖就再也不搭理姐姐。林心曾多次去台大找林晖，试着和他认真谈谈，但他固执地避而不见。这让林心又无奈又失望和伤心。
今天也不例外。一听是林心的声音，林晖立即挂断电话。
手持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林心一阵酸辛。小晖还是个孩子。等到他成熟了，就一定会理解姐姐的选择！她想。
这时，院子里传来郑嫂和母亲的说话声。
“哎呀！夫人，怎么好叫您下厨房？”郑嫂直叫唤。
“你少啰嗦。”林夫人不耐烦地说。
林心好奇，不由得透过窗子望出去，果然见母亲的身影闪现在厨房对外的那个小窗口里。
母亲怎么了？林心十分地狐疑。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是万难下一次厨房的。而且今天母亲的表现一直很古怪，彷佛是刻意对她隐瞒着什么事情。
正在林心迷惑间，小渝从外面蹦蹦跳跳回来，冲到林心身边，欢呼叫着：
“姐姐！”
林心心里一热，暗想：这里，似乎只有这个孩子是实心实意地欢迎我回家！感受这暖意，林心用力抱一下小渝。
“姐姐，你这次出差回来，是不是就再也不去了？”小渝问。
因为不想让小渝难过，林心就骗小渝说：她出差了。尽管从家人和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小渝听到有关姐姐结婚的事情，但她仍旧固执地相信姐姐的话。
林心摇头，说：“我还要去，不过今晚留在家里。”
小渝非常失望，随即她又跳起，说：“姐姐等着，我给你好吃的。”说完，她就一阵风地跑出去，须臾返回，手里捧着一把奶糖。
“给！”她慷慨地将她全部的“宝贝”呈现给林心。
林心拿起一颗，笑着问：“是湘湘姐给你买的？”这种奶糖价格比较贵，郑嫂是绝不会去买的。
小渝没回答，垂下头。
“不是她，那会是谁？”林心惊异。“是夫人？”母亲不至于如此热心吧？！母亲一向不待见这孩子。
小渝再摇头。
猛然之间，林心忽然注意到小渝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甚而连鞋子都是新的。
“告诉姐姐，糖是谁给你买的？”林心急切地追问。
小渝垂头不答。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不想欺骗她最爱的姐姐。
一种奇异的直觉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几乎要将林心击倒在地。看着这孩子似曾熟悉的眉眼，在鬓角微微卷起的天生的小卷发，她的胸口一阵无法言传的剧痛。血浓于水。鲜血是骗不了人的。转瞬之间，林心满腔愤怒：这简直就是东郭先生和蛇！我辛苦十年的艰辛，难道就不如一把奶糖和一件新衣服？我流过的泪水凭什么可以被“你”如此肆意地践踏！
“告诉我！”林心拔高了声音，双手攥紧孩子的双臂，用力摇晃着，疾言厉色地喝问，“谁给你的？是她吗？她说了什么？”
林心的变色吓坏了小渝，她满脸惶恐，却更加倔强地一言不发。
“回答我！”林心大声呵斥，“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不会知道了吗？她回来了，是吗？她进这个家门了？对不对？”
“你发什么神经！”突然林夫人闯进来，一把抱过小渝，将她置于身后，瞪视林心，“看看，把这丫头吓得？脸都青了！”
林心愕然！母亲护竟然护住小渝？这不是不可思议，只能证明那个死丫头回家了！
母女俩虎视眈眈盯着对方，都已心知肚明，彼此冷笑两声。
“你先出去！”林夫人很温柔地对小渝说。
小渝如蒙大赦，快速跑出去。
望一眼她的背影，再瞟一眼母亲眼中散发出的母性光辉。林心禁不住再次冷笑起来：她这一生可从未对我露出过哪怕一丝这样的柔情！
极力压住蹦跳在心口的悲愤，林心迫使自己恢复冷静。
“我竟然能得到您的热情欢迎？我还以为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却原来是为了您那了不起的宝贝女儿！恐怕也是借助了二小姐的贵气，您才手风顺、一直赢钱吧！恭喜您了！”林心毫不留情地讽刺。
想到母亲竟然是为了另一个女儿，而在这个女儿面前陪笑脸，林心的心口涌动着难言的悲伤与愤懑。
林夫人反而平静了，淡然地道：“她是回来了！怎么样？我还活着，这就是她的家。她为什么不能回自己的家？”
“我没有反对她回家。”林心强调，“是她自己不想回家！”
“你这是借口。”林夫人说，“如果你是真心欢迎她回家，她能一直不回来？”
林心错愕，问：“所以您认为是我阻止她回家？”
林夫人不答，只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您知道的，四月份时，我亲自去接她。可她避开我，失踪了！”林心不能不为自己辩解，“我一直在找她。”
“你算了吧！”林夫人不屑，“她出来后，来了几次台北，每一次都去找沈曼莎！你们的人早就知道她的行踪。你会不知道她在哪里？”
林心难以回答母亲。现在的她，再也不可能从叶综的手里得到任何消息了。
见林心沉默，让林夫人更坐实了林心的“罪行”！不由得，她也情绪激动起来，愤然道：“你的心肠，也忒歹毒了！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我看，你和那个刽子手杨立仁实在是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心又委屈、又伤心、又绝望。无论她怎样的孝顺，也无法得到母亲一丝的理解和同情。从前这样，而今亦如此！母亲绝不会信任她，但小凡的一句话简直就像是金玉良言，母亲无不相信。
“你是救了她的命，可你也把她关起来。”林夫人也伤心起来，浑身哆嗦，一下子流出泪来，“你知道她在里面受了多少罪吗？当然你没坐过牢，你哪里会知道牢狱的滋味？那里，暗无天日，阴冷潮湿，就是一个人间活地狱。我那可怜的宝贝女儿，从小没受过一点儿苦的孩子，白白在那里呆了七年！七年啊！她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三十几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不说，还落了一身的病，奄奄一息，没有几年活头了！她想回家，想她妈妈，想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对？”
“她又病了？”林心关心地问。她没有回应母亲的指责，因为她无论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林夫人冷笑，“而今的她，可没法和您杨夫人比。她是见不得光的罪犯，您是高贵优雅的杨夫人！她凄凄惨惨，你和和美美。一个天，一个地。这一下子，你也该满足了！从小到大，你不都是妒忌她比你好吗？”
林心避开母亲的目光，竭尽全力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故意用冷漠的声音说：“她既然病了，还是留在台北治病吧！她的那个病，需要很好的环境来护理。”
“有你们的人在，她怎么回来？”林夫人指责。
“最近有人来问话吗？”林心不带任何感情地问。
“还没有。”林夫人冷声答，“或许是沾了你男人的光。”她语带讥讽。
也就是说，我是唯一阻挡她回家的理由？林心暗想，这何其冤枉！
“她告诉了您小渝的事？”林心又问。
“是我问出来的。”林夫人冷冷地说，继而又指责林心，“我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把我的外孙女，卖给人家？我明白，你是怕她给你丢脸！在你眼里，什么也比不上你们林家的面子大。”
林心惊愕，母亲怎会这样想？“我不是为了面子，我是为了孩子！”林心力图保持平静来解释，但她几乎无法做到。母亲的这个指责实在太伤她的心！“您只顾自己痛快，想过孩子吗？您要让她从小就活在别人歧视的目光里吗？顶着一个私生女的名号，她以后如何嫁人？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接受一个私生女做儿媳妇！这里不是欧洲，这是中国！”她厉声反驳母亲。
林夫人用力冷哼。尽管她不愿意在林心面前承认，但她心里也了解：将孩子交给郑家夫妻抚养，保有目前这种状态，对孩子是最好的。
林心沉重叹息一声，说：“您知道也好，省的您天天也不待见那孩子。”
林夫人听出林心的话外音。今日之所以如此埋怨林心，其实也是因林心的刻意隐瞒，以至于使她从未正眼看过那孩子，让孩子受了许多委屈。而今想来，十分懊悔，不禁将怨气撒向林心。
“她告诉小渝了吗？”林心十分担忧地问。凭着小渝的早慧，肯定是看出了许多端倪，所以方才才会那样迟疑。
“没有。”林夫人答，“她说不想吓着孩子。”
她总算还有点儿头脑！林心暗叹。这层窗户纸一旦揭开，受伤害最深的，不是我们这些饱经风雨的大人，而是可怜的小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