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两天后,受强台风的影响,山里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一个白昼的大雨,夜里又大风加强。妖孽一般的强风呼啸着、疯狂地摇撼着别墅。
几道煞白的闪电连续划破乌黑的夜幕,霎时间照亮了楼前的小广场和草坪,紧接着巨大的轰隆雷声滚滚袭来,一响高过一响,天摇地动。
林心披衣而起,依在窗边,望向外面。主道上的一棵老树已被拦腰折断,冒着白烟。她探身向斜下方望去,书房里竟一团黑漆漆。
这样的夜晚,他竟然早睡下了?林心怀疑。
无法入眠,林心遂起身,坐在灯下看书。
忽然狂乱的雨声中,断续传来“咣当”的声响,像是某人正在用力撞击大铁门;接着又响起狗叫声。
这是门房老霍饲养的一条军用犬,平时温顺的很,故而老兵取外号:大丫头。为何“大丫头”突然发狂?
林心到窗口探望,沉沉黑夜中,铁门旁的门房里亮起了灯;接着一束手电筒的光束由远及近,快速移向主楼。
不一会儿,就听楼下传来老霍和阮成的对话。
“阮副官,不好了,山顶上的赵先生突然犯了心脏病。”
“严重吗?会不会危及生命?”阮成追问。
“不知道,就说晕过去了。吃了药,还是没醒。老岳怕出人命,来问老板:要不要立即送医院?”
“你先等着,我去回报。”阮成说。
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继而,传来轻扣房门的声音。
“怎么了?”立仁懒洋洋的声音,像是才从美梦中被吵醒,声音里透着一丝愠怒。
“长官!赵长官犯了心脏病。老岳来问:是否立即送医院。”
一阵沉默,才缓缓响起立仁混浊的声音:“何须去医院?关在这儿,就是为了保密!这可是校长的严令。他还想送去医院?是不是一起生活久了,日久生情?”
“他是没大脑,笨蛋一个。”阮成轻声说。
“你带着王医生去看看。”立仁冷冷吩咐,“别让他死了。那可是一位虎将!死于心脏病?太可惜。”
阮成领命下去。
过一会儿,楼道里响起立仁关门离去的声音;片刻后,书房的灯亮了。
林心沉思一番,决定下楼。她披上一件到脚脖的睡衣,缓缓往楼下而去。
客厅里一团漆黑,林心探头看了看,转而向后面的厨房走去。
她打开厨房的灯,坐在平常钱嫂休息的小桌前,思索着。赵长官?她可以找个机会见到他吗?
猛然,身后响起轻扣房门的声音;她倏然转身,正面对立仁凌厉的眼睛。
他按着房门,脸上又挂上一抹微笑,身体的大部分隐藏在浓重的黑暗中。
林心缓缓起身,问:“您还没有睡?”
立仁点一下头,装糊涂地问:“饿了?晚饭没吃饱吗?”
林心感到恐慌地无助。她太大意,太沉不住气。
立仁走进厨房,热络地说:“正好,我也饿了。我们下个面条,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储藏柜。
“我来做。”林心上前,说。
在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默无声中,林心做好了面条。立仁积极帮忙,盛上面条,又找来两碟小菜。
立仁大口吃着面条;林心则艰难吞咽。
“吃啊!”立仁催促。
“我并不饿。”林心坦诚。她决定孤注一掷。
立仁淡笑,问:“你好奇?”
林心摇头,心里一紧,断然说:“我听到了您和阮副官的话。”
立仁点头,评价说:“还是好奇。”
“我能去看看他吗?”林心迅速地说。问完,立即埋头吃面条。她害怕自己的情绪将更会暴露自己。
“我忘了!”立仁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黄埔四期。你很熟悉黄埔四期。”
林心继续用力吃面条。她的心脏比外面的风雨更杂乱,她的头脑比外面的台风更疯狂。他肯定已调查过她!他当然会调查她。
玩够了“猫抓耗子”的小把戏,立仁起身,走出厨房。
就这时忽然一道闪电袭来,耀亮厨房玻璃,照得整个厨房一阵雪白;继之轰隆的雷声蜂蛹滚下,猛烈的风摇晃着窗外巨大的树枝飞速摆动。
“啪!”地连续几个巨响,玻璃窗被摇动的树枝打碎了,玻璃片四下崩裂。一股狂风穿过破碎的玻璃窗,突入房中,掀起桌椅,推到橱柜,放置其中的杯盘全被倾倒出来。
林心坐在靠窗的位置,突来的狂风险些将她刮倒;她急忙收敛涣散的精神,想要扶着桌子站起,岂料手掌正按在一片玻璃片上,霎时,殷红的鲜血直流。
倾盆大雨也随风而来,瞬间打湿了她全身。
听到响声,立仁已第一时间飞快返回。望见手上流淌着鲜血的林心,他叫道:“别害怕。我来帮你。”
“不!”林心却尖叫起来,“你不要进来!看脚下。”
立仁看去,就见周遭不是玻璃片就是杯盘碎片,一旦踩上,必然惨不忍睹;而她却只穿一双薄底的布鞋。
他找到一个拖把,清扫出一段干净的路面,来到她身边。用身体挡住倾泻的大雨,脱下外衣包裹住她,抓紧她的手臂。
一阵狂风呼啸旋转着冲进来,摇晃着立仁高大却已衰老的身躯;他倒退两步,一脚踩在了尖利的玻璃碎片上,剧痛倏地从脚部蔓延全身;急雨像一枚枚钉子打在他的身上。
这时,雨势似乎更大,台风更猛烈;而厨房的水管竟也破了,汹涌的水奔流而出,转眼之间,就淹过了他们的脚踝。
立仁一把抱起了林心,命令道:“抱紧我。”
林心想要挣扎,却被立仁用力一摇,喝道:“抱紧,小丫头!”他这一声断喝,像是一道符咒,顿时让林心乖顺地将头紧贴在立仁的胸前,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她的温顺又令立仁心里一颤!
几乎用了最后一点儿仅剩的力量,立仁终于跨出几个大步,稳当地将林心抱出厨房。
但这时,厨房的门已关不上。台风和暴雨顺着这道门,直往过道里钻;同时,台风又扫荡起厨房里的所有东西冲向过道;须臾之间,过道里也已是碎片满地。更加严重的是,在风雨的簇拥下,水已漫过厨房通向走道的那个低矮的虚设门槛。走道变成了一条小河,流向楼里的各处。
老马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老兵,想要帮助立仁,却被他骂开:“滚开!快去给我挡住厨房的窗子。找人去抬沙袋,挡在客厅门口。”
他们立即投入迎击风雨的“战斗”中。
立仁紧紧护住林心,趟过水,绕过漂浮物,安全抵达客厅。
当他将林心放在沙发时,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哀叹:我老了!真的不中用了。这种衰老的无力感,深深地打击着他,使他更加疲惫。他缓缓闭上眼睛。
过了好大一会儿,立仁感到有人在给他脱鞋。他倏地睁开眼睛,浓墨一般的黑暗中,一个人影半跪在他身边,抱住他的腿,蹑手蹑脚地脱下他那只受伤脚上的鞋子。
他抬手拉开沙发旁边高几上的台灯。
晕黄的灯光照着林心单薄的身影。她还披着他的那件美式军装上衣,平日整齐梳理的发髻此时散落开来。
“不碍事。”立仁移动身体,想要避开林心的触摸。
林心却抱住了他的腿,严肃地说:“如果不及时处理,一定会发炎的。”
“你手上的伤呢?”立仁不由得问。
林心摇摇头,说:“没事。”说着她故意挥了一下那只手。她已用手绢包扎结实。
“那边小柜子里,应该有个医药包。”立仁说,自嘲地笑一下,叹息说,“这本来是给我那两个宝贝孙子预备的;他们没用,反倒给我派上用场了!”
林心起身去拿医药包,笑说:“您是身经百战,受些伤,不过等闲事儿;若是您那两位宝贝孙少爷受伤了,那可了不得,全家人都要急出病来。”
提及俩孙子,立仁稍稍来了热情,笑道:“是啊。他们是我们的宝贝。全家人都捧着;古人供奉皇帝莫过如此!”蓦然之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际:这两个小子是宝贝,那对岸立青的两孩子呢?他们更是杨家的子孙呀!
林心取来医药包,将台灯放到近前,开始为立仁处理伤口。
立仁注意到:她做这件事非常地专业,显然是受过专门的培训。
“我要用镊子取出碎玻璃片。”林心轻轻地说,“您需要喝口酒吗?”
“不需要!”立仁冷哼。他还不至于经不住这么一点小痛!
“是吗?”林心又问。
正当立仁要表示不耐烦时,就觉脚底嗖地一个钻心的痛过去;接着,林心麻利地将一块碎玻璃片扔进垃圾桶里。
“你故意?”立仁发怒。
林心笑一下,说:“这叫思维转移。我从修女嬷嬷那里学来的。”
“你信教?”立仁诧异,心里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那份档案里没有这个内容。
林心摇头,回答:“不,我只是在修女开办的免费的学习班上过学。”
立仁心里一怔:叶综的档案里似乎并没有这一点。叶综是他亲手栽培的。是叶综故意送他一份不完整的档案?抑或是林心的确还有许多外人无法探知的隐秘?
林心快速挑去了所有的玻璃碎片,但她还不放心,又仔细地检查一番;然后才涂上药,包好纱布。
立仁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注视着她秀丽的侧影,不由自主地再次疑惑:她到底是天使?抑或是魔鬼?
当林心起身时,立仁一把抓紧了她的手,双目炯炯地盯视着她。他失去了耐心,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她的真面目。
“哎呀!”她轻叫出声。他的手劲极大,几乎想要抓碎她的骨头。
立仁缓缓连忙松开她的手,眼帘稍垂,眯见鲜血已渗透出来,染红了素淡的手绢。他立时感到懊悔,抓住她的手腕,急斥道:“这就是你处理好的?要是在战场上,那些士兵还不骂死你!”
“是你抓坏的。”她罕见地反驳他。
立仁撇嘴,将她拉近前,凑近台灯,轻轻打开手绢,就见掌心已经血肉模糊。
林心痛疼的抽搐,可是她没吭声,只是咬紧牙关,瞪大双眼。
“刚才是你自己挑的玻璃片?”立仁明知故问。
林心点点头。
立仁的眉头拧起,瞅着她,幽幽地说:“你可真是不一般!我都没听见你哼一声。”
林心挤出一个苦笑,说:“我不想被您看轻。”
“我绝不会看轻你。”立仁用力强调,“而且我很钦佩你。你是我第一个钦佩的女人。”
他末尾的话,令林心脸色一红。
立仁也遽然感到言语不妥,于是起身,快速说:“我去倒杯酒,你也来一杯。”
可是他一起身,脚下一阵剧痛,使他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幸亏林心及时搀扶,使他坐回沙发。
感到挫败,立仁吐出几句难听的脏话,意识到林心在一旁,他立即停下。
林心重新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对立仁的脏话报之以笑。
“觉得可笑?”立仁不悦。
林心摇头,平淡地说:“一直觉得您很斯文。”
“男人在女人面前装斯文,都是假的。”立仁嘲笑。
林心没接他的话,起身,说:“我去给您倒酒。”
“长官,长官!”一个老兵没头没脑地冲入主楼,口里呼叫,“后山滑坡了,营区的房子也塌了。”
“有没有伤亡?”立仁喊问。
这时台灯倏地熄灭了,客厅里一团黑;外面的路灯也灭了。停电了!
“报告长官,暂时不清楚。”老兵回答。
“老马!”立仁吼叫,“你去给我组织抢救。先救人,再理会房子。随时向我回报。”
老马领命,即刻随老兵返回营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