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与平时相比,这天的午饭晚了近一个小时。
立华和立仁走进饭厅时,看到林心正和钱嫂一起布置餐桌。她已换下裤装,穿一件非常素净的月白色旗袍。
立华非常赞赏地打量她。从第一眼见到林心起,立华就不由自主地喜欢她。不知为何,立华甚至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
下午茶时,立华看到林心独自一人坐在草坪上的太阳伞下看书,她走了过去。
看到走来的立华,林心忙起身。
“看什么书?”立华好奇地问。
林心将书的封面展开给她看,竟然是一本《唐诗三百首》。
“天哪,你还看这个?”立华笑叹,“我还以为你在看小说。”
“我不太看那些。”林心回答。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比如看电影?打麻将?”立华追问。
林心摇摇头,说:“我平时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做自己的事。”
“你是一个工作机器。”立华善意地嘲弄,随即又添了一句,“和立仁一样,没有爱好,没有个人生活,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卖给了工作。”
林心不语。
“你真的喜欢这里吗?”立华又问。
“当然了。”林心回答。
“我们从婉仪那里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立华坦诚地说,“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们去打听你。”
林心摇头,说:“我不会。任何雇主请雇员,当然应该打听清楚雇员的情况。这也是人之常情。”
立华点点头,望着书房的方向,慢慢地说:“以后,如果有难处,就来找我。虽说我上了年纪,但不是老古板;即使不是什么达官,但在这台湾,我还有一些人脉。”
“多谢老太太。”林心回应地十分古板,但暗中却心潮澎湃。
晚饭,立华说要包水饺。她放了钱嫂的假,和林心一起在厨房里忙活。
立仁向里探头,笑说:“中国人还是得吃水饺。只有水饺才是家里的饭。”
立华讥笑道:“哎呀,您不喝红酒了,改成绍兴黄酒?”
立仁竟傻笑两下。他看来心情很好,双目含笑。
“别干站着,来帮忙啊!”立华催促他。
立仁也不推辞,挽起袖子,洗过手,就上前来帮忙。他对林心说:“我来擀皮,你去包。”说着,他从她手里夺下擀面杖。
他轻柔的声音让立华偷偷瞅了他两眼。
林心要来取立华手里的擀面杖。
立仁却说:“让立华擀皮。谁叫她自己想吃?”
立华直勾勾地望着立仁,故作不满地说:“你还是我哥哥吗?我吃你一顿水饺,你也心疼。”
立仁立即警觉,停下擀面杖,警告道:“少废话,干你的活。”
“我又不是你的兵。”立华撒娇。
“这不是你的话,啊?”立仁打趣,“这是梅姨的专用。”
“我知道!”立华痴痴发笑,脑海里闪过那些往昔的幸福时光,“爸爸总拿梅姨没办法。这就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英雄难过美人关。”
立仁鄙夷地哼唧两声。他对梅姨的感情复杂之极。一方面,他永远不能接受另外一个女人,取代了母亲的位置,成为父亲的最爱;另一方面,几十年的相处,梅姨又成为家庭里最重要的成员;在父亲走后,她成为他唯一的长辈;他要代替父亲,照顾她,安享晚年。
立华嗅出了立仁的小心思,不禁道:“虽说你是父亲的儿子,但论起脾性,立青最像父亲。”
“对,他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立仁嘲讽,越说越激动,“我就是抱守残缺,顽固不化,死不悔改!”
立华愤愤。
林心没料到,这两个老大不小的兄妹竟然真的动气、吵嘴,心里又诧异又觉得有趣,但面上忙劝解。
“我不包了。”立华撂下“挑子”,大步离开了厨房。
林心想去劝她回来,立仁却吩咐道:“不许去。耍小姐脾气,我偏不理她。我又不是老董,被她吃定。”斜一眼,瞅见林心嘴角隐忍不住的笑意,立仁顿觉羞愧,脸色铁青。
当水饺端上饭桌时,兄妹俩的“战争”随即烟消云散。
立仁亲自去酒窖取来一瓶红葡萄酒,说:“正宗的波尔多红酒,1941年的。”边说,他一边殷勤地为立华和林心斟酒。
“喜欢红酒吗?”立华体贴地问林心。
林心笑着摇头,说:“我不喜欢喝酒,也无所谓哪儿的酒。”恰好立仁来到她身后斟酒,她忙用手捂住酒杯。
“少喝一点儿,没关系。”立仁劝说。
林心很无奈地说:“我的酒量很浅,只怕喝一口,也会醉。”
“醉了才好!”立华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林心知逃脱不过,遂将手移开一块,说:“只一滴。”
“一滴!”立仁叫道,“哪有一滴酒的说法!”说着时,忽然一把抓过林心的手,紧紧攥住,不让她反抗,另一持酒瓶的手已稳稳地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
林心懊恼也无奈。
立仁走回自己的座位,对林心说:“实在喝不下,我替你。”
立华偷笑,感觉立仁的目光射向她,她转而面向立仁,举起酒杯,自己先一饮而尽。今天,她真的想一醉方休。
立仁却有滋有味地呷了一口红酒。他喜欢酒,但绝不狂饮。他绝不会让酒麻痹了自己的神经。
“林老师,你随意。”立仁故作体谅地说。
林心双手举杯,起身,说:“多谢将军、老太太,也让我喝上一杯1941年的波尔多红葡萄酒。我先干为敬。”说罢,她仰颈也一饮而尽。
她的举动让立华惊异,示意林心坐下,说:“我喜欢你这性格,不扭捏,大大方方。立仁,你也喝干了。我们两个女人都干脆,你还磨蹭?”
立仁淡笑说:“喝酒在一个品字,一口下去,意犹未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是土匪。岂是我辈?”
想到他又在暗指立青,立华翻他一个白眼,却没再和他“论战”。
“我单敬将军一杯。”林心又说,“我全干,您随意。”
听出她的话外音,立华偷笑。
立仁举了举杯子,说:“我陪你这杯。”说着,他果然全干了。
林心也干了,继而她又向立华敬酒。
“她有酒量。”立华对立仁说。
立仁别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林心。这丫头恐怕是想快点醉倒,而且最好醉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续干了三大杯,林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缓缓趴倒在桌面上,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绝对不能说醉话。
立仁将林心抱到楼上客房,又叫立华给林心铺床。
“你给她换一件睡衣,让她睡个安稳觉。”立仁说。
立华瞥他两眼,突突发笑起来。
“你醉了?”立仁皱眉。
立华拍打着立仁的肩头,笑道:“我的哥哥,杨立仁,你真的是……”她嘿嘿笑几下,才说,“你真的应该是一个体贴的好丈夫。”
立仁推开她,大步离开房间。
兄妹俩的酒,由饭厅转至客厅。一瓶不够,两瓶、三瓶……,不知喝了多少瓶。立华醉倒在沙发里,仍旧嚷着“喝”!立仁却一直保持清醒。
他睡不着,起来走到外面的草坪上。
山中夏夜的星空,份外明亮。黑暗的夜幕上,点点星星闪耀。牛郎星和织女星相对遥望。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第二天,日上三竿,立华才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中缓缓醒来。她感到浑身、每一个骨节都在酸疼,胃部也翻江倒海。
老了!不服老,就是掩耳盗铃!她自怜又凄凉地想。
窗外传来一阵说话声。立华依窗探望,望见林心和立仁在一起,他们坐在草坪上的太阳伞下,像是聊着什么开心的事。她都可以清晰地听到立仁的笑声。
立华不由得笑两下,一时乏味的人生忽然又多了点儿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