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柳（六）（1 / 1）

当我再次回到岸上时，离盏正问芒金乌的下落，我没有凑过去，而是坐在远处的礁石上看海。烛龙的出现让我忽然间洞悉了一线天机。依我看，它再不可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了，灵蛇已死，烛龙万念俱灰，可它为何没有向我们发起进攻，而只是将血脉托付给落缤之后一走了之？这并不代表事情完结，我的眼前再次浮现海底恶斗时烛龙乍然睁开的双目。或者说，这才是日月大战的开始。我垂下眼帘，缓缓叹了口气。

后来，我将灵蛇涎交给了芒，他将它装载一个十分精致的白陶小瓶子里。也许他还不知道，五百年后，他将凭借着这个小瓶子和一个叫峙的藏于人展开斗争。

正午时分，芒带着我们登上了东荒广袤的土地。天气晴朗，秋风带来了久违的清爽。采柳的居民十分讲究，远远的便看见高高的城墙。我伸手遮住阳光，觑着眼睛望去。城门旁有一个瞭望台，上面的人探着身子。

“他在干什么？”我奇怪的问道。

芒歪着头，嘴角一挑，“瞭望。”

九娆凑上来，伸手环住他的手臂，娇笑着望着我，“还做人王呢，五百年前的采柳怕是都比你们王邑进步！”说着，她拉着芒朝城门走去。

芒竟由着她，也不回头看我。我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离盏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忙转过身去，却正好对上了陆吾的脸，他正望着九娆的身影，双目中流淌出悲伤。我这才惊觉，这一路上陆吾的话太少了，似乎只是跟在我们身后，如同一条轻薄的影子。

许是发现我在看他，他扭过头去。芒是复杂多变的，离盏则在逐渐走向成熟，而陆吾，却是始终如一的冷漠。我默默的皱起眉头，我在心里本能的进行着比较，却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男人。

“走吧。”离盏拉起我。

芒已经来到城门下，朝瞭望台上的人挥舞着手臂。那人取出一根号角，嗡嗡的吹了起来。不多时，城门大开。

我们跟在芒的身后，展眼望去竟皆是一惊。只见城中人流涌动，一条青石路一直铺到天边，两旁房屋白墙灰瓦，俨然有序。人们在街道沿途席地而坐，将货物摆放整齐，等待着买家。女人们用柳枝盘发，轻盈的绿叶在墨色或银色的发间飘舞，远远看去十分的清爽。

“这里也有迷榖吗？”我几乎是惊呼着冲到一个老人的前面。那老人笑眯眯的看我。“要买迷榖花吗？它可以为你指路。”

我双手一摸，却发现身上一个贝壳也没有。刚要说话，芒已经将一个雪白的贝壳递给了老人。

那老人接了去，笑呵呵的拿起一串花交给我。“祝福你，孩子。”

那花朵让我想起了王邑，“谢谢你。”我笑着对老人说道。

忽然，几个小孩子涌上来，手里拿着鱼干和蟹蚌，珍珠等物。

“看看我的吧……这是东荒最好的咸鱼！”一个孩子脏着脸举起手里的鱼干。我忙推辞。另一个又上前来举着一串珍珠，“为这位漂亮的姐姐买串珠子吧！”

芒眯着眼，我不想与他对视，索性转过头去。九娆拉住他，虽然是低语，但我仍旧听到了她的话，“还要爱这个丫头吗……就不怕陷入永生的寂寞。”

我的眸子滚了滚，却仍旧没有回头。我不想再去探究什么，只要找到金乌就好。孩子们在身后跟着，不断的推销着他们的货物。我终于知道，这里是商人的故乡。

陆吾忽然俯身，轻声在我耳畔说道：“不要轻易惹是生非，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半神隐藏其中。”

经他一说，我和离盏顿时抬眼望去，却见熙来攘往的人流，各个平淡无奇。买卖货物者大声论价，丝毫没将我们几个放在心上。许是这里时常有外人走货，因此见怪不怪了。

“这里的气氛的确与藏于不同。”离盏压低声音。

我点点头，藏于人麻木的好似行尸走肉，对自己居住的寨子严加看管。而在采柳，即便是五百年前，竟这般自由和开阔，真是令我惊讶。

这里的女人似乎很爱美，她们穿着干净，见到陌生人都会绽开甜美的笑脸。男人们也很友好，虽然大家都有武器傍身，却是一派和气模样。我惊讶的发现，他们更喜欢说笑，脸上没有杀戮。

芒带着我们，左拐右拐，渐渐离开了那条繁华的街道。房屋渐渐稀少，有小河由西朝东的流着，河水很清，里面还有小鱼。河边有不少柳树，翠绿的柳枝随风轻摆，就好像女人的头发温柔秀丽。

“这里真静。”我轻声道。

“去哪里？”离盏忽然拉住芒，眸子里透着凛冽的光。

芒一咧嘴，“你不是要找金乌嘛。”他的样子竟显得比离盏还要年少。我不解的望着他的脸。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他的脸庞有着少年的执着，温柔的眸子里却时而透出狂野的光。可为什么他一转身，我便看到那上古的无奈和荒凉。

离盏默默松开手，目光却仍旧警惕。“别忘了，是你送我和炀来到这里的。你才是始作俑者。”他的肩膀撞在芒的胸前，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道。

芒的嘴角牵了牵，冷笑着闪到一旁。九娆走上来，狠狠的盯住离盏，“你想说什么！”

离盏冷哼道：“司掌日轮的本该是他，可他却让永生者坐到那个位置上去，这难道不是有违天道吗！”

我缓缓转过身去，“好了离盏，我们走。”

谁知，就在这时，芒竟笑出了声。我回头望他，他金色的面庞让我的心忽然间一痛。

“我也提醒你们……”芒忽然间抬眼，用不屑一顾的目光看着离盏。“记住，我是无法任意穿梭在时空中的，因此我不知道五百年后的事情。”

我顿时一愣。

九娆冷笑道：“愚蠢，神族的长生与永生者不同，他们活着，却顺应时间。而永生者……”

“够了！”芒厉声喝道。

九娆忙收住，眸子里却透出不甘。我顿时一惊，眼皮莫名其妙的跳动。离盏垂首看我，目光里掠过一丝寒意。

“永生者……”我低声重复着。“是不是只有永生者才能穿梭在不同的时空中。”我的问话几乎是肯定的，因此没人回答。芒扭过头去，沿着小河走远了。

“因此，金乌肯定知道我们会来找他。”离盏忽然间说道。

我缓缓点头，倒吸着凉气，“原来，他才是能洞悉一切的人！”

九娆的眼油滑的转了转，唇边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