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择（四十九）（1 / 1）
离开了那宅子，街道上的阴风顿时让人浑身寒冷。我穿着瑶花神女的裙子，如一道白虹，在夜色里悄然而逝。
重新钻进铁楼，却发现这里布满了各种结界。先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挡在入口处。离盏用噬魂破除。再往里走，那些先前遇到过的鬼蜮人池再次出现，迅速长高的惨白人体在燃烧的阴火里不断向我们袭来，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我采取了以火对火的战术。我终于明白祝融的元神是纯阳的真火，那火焰除了金乌怕是无人能敌。
“怎样找到出口？”我脱口问道。
离盏摇了摇头，“这里都是术法，而我和他却只是战士，对于术法，我们没有洞悉的能力。”
这时，九娆忽然间抬起头。“鬼王术法高深，我虽然看不穿，但直觉告诉我，入口在九层！”
我和离盏相视一望，心中已经有数。菌人的地界和鬼蜮本是一阳一阴，按理说应该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然而高高在上的瀑布之后隐藏的却是鬼蜮的入口，而在深潭底下的却是菌人的地界。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简单。廖曾经告诉过我，术法的根本是两仪，而两仪是可以互相逆转的，因而，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变数。
“难道，鬼蜮是一个颠倒的所在？”玖惊呼道。
我们快步上前，直奔九层。谁知，冲在最前面的离盏忽然间发出一声骇人的惊呼。我是断后的，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九娆的声音却令我汗毛倒竖。
“水！是海水！”
就在这时，一声爆响划过鼓膜，只见汹涌而至的潮水如凌空而落的巨瀑，疯狂的砸在人们头顶，一瞬间，便齐腰深了。
“怎么回事！”我拼命大喊，身子却已经渐渐被浮起。
“海水倒灌！鬼蜮的大门已经打开！”离盏的声音几乎被潮水淹没。
“怎么办！”九娆惊恐的喊着。
玖的尾开始剧烈的摆动，突如其来的海水让她十分兴奋，长发如墨一般散开，她捧起水，深深的将头埋了进去。
“快走！”离盏的声音再次响起。
水已经漫过了头顶，我回头望去，鬼蜮飘摇的月光在夜色里有些恍惚。我知道，这将是我与它的最后一次回望。这里将会被海水吞没。
就在这时，前方有黑影闪过。离盏踩水追了上去。是裘兰，一定是他。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必须跟着他。
玖抓起我和娆的手臂，巨大的鲛尾像碧色的蛇，瞬间便朝深海游去。
许是阴阳交错的时间太短，裘兰没有时间与我们周旋，他头也不回的朝前游着，我们用尽全力。他的身影却始终只是一个淡淡的黑点。
不多时，一股巨大的震颤传来，席卷了我们。仿佛堕入漩涡一般，只能听天由命。我闭上了双眼，如果裘兰果真来到阳间，又有谁能与之抗衡。他要做什么？我不敢想象……然而，当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时，眼前划过的最后画面，竟然是白茫茫的雪原。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落缤。他碧色的眼现出喜色，护肩上的蛟龙猛然一闪，“她醒了！”
随着他的呼唤，一张美丽的小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明祈。她抬起秀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虽然那神情有点高傲，却仍旧十分可爱。
“谢谢你救了我的母亲。”她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涓涓而过的清泉。
我摇了摇头，伸手朝一旁的离盏指了指。他也刚刚醒转，样子十分疲惫。
明祈微笑着看着我，“我已经和每个人说了谢谢，你是最后一个。”
我忽然间觉得有趣，抬眼看着她，童真和成熟同时出现在她明亮的脸庞上，明祈有点像我呢。
“明祈，我听玖说，你是鲛人族里最好的孩子，是所有人的骄傲。”我微笑着，用一种很温暖的语调说着。
她愣愣的看着我，不多时，眼中滚出一团液体，黏黏的，很晶莹。她挥手抹去，然后笑着看住我，“我想，我还应该很特殊的对你说上一句。其实，你不像看起来那么令人讨厌。”
我无可奈何的笑了。
“她说的没错。”九娆缓缓坐起身子，甩着胳膊，她紫色的裙已经破碎不堪，露出好看的身子。“只是，刚刚那滴眼泪为什么不给我！那是最好的养灵药水！”她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还想吃人？”我将她打断，用厌恶的目光瞪着她。
“哼！假正经！”九娆撇撇嘴，抻着头望向明祈。“她怎么没发现，你其实就是最讨厌的人！”
我冷哼着，嘴边却现出一丝笑意。不知为什么，九娆让我想起了灵照。
她似乎并无心理睬我，自顾自的整理着头发和衣服。我也垂下头来，发现衣服破损的很严重，肩膀和裙摆早就零落不堪，不过好在还可以蔽体。我没有什么害羞的，站起身来，朝离盏走去。玖似乎正在和他说着什么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
见我来了，玖微笑着拉过我的胳膊，“我们用术法为你们撑开了结界，让你们可以自由呼吸，不过这里毕竟是深海，不可久留。”
我点点头。
“我的丈夫要见你们，然后他会将你们平安的送回陆地。”说着，她伏下身来抱住我，“孩子，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她的怀抱让我有点想哭，我紧紧的抱着她，她身上清凉的体液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被融化了。“我的母亲，从没有想你这样抱过我。”
她垂下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我，随即缓缓绽开了一个宠溺的笑，“好孩子，有你这样的女儿是母亲的骄傲，或许人族不善于表达感情，不过，相信她是爱你的，这世界上没有人的爱能超越她。”
“真的吗？”
她深深的点头，脸上的笑那么的亲切温暖。如果可以，我真想将那笑留住，留在我的怀抱里。
后来，我们见到了鲛人的王。他坐在珊瑚宝座上，长长的胡须垂到了腰间。离盏和我要向他行礼，结果被他拒绝。他说，我们是平等的。那句话后来一直被我记着，我们是平等的。是的，众生平等。
他告诉我们，明祈是鲛人族里灵力最强的，她可以连通祖先灵蛇。在得知母亲被人族所捕，且族人收到凌辱杀害后，她十分愤怒，偷偷连通了祖先，希望祖先帮助族人报仇。这时，鲛人王也对人族发动了追缉令，只要是见到人族出没，便会以歌声引诱，然后将其杀死。
我感到悲哀，那些人族自编自导的荒唐故事，最终在自己残忍的作为下一步步变成真的。善良的鲛人被逼成了海域杀手，人族与鲛人不宣而战。
“接下去，你们还会对付人族吗？”我不安的问道。
鲛人王凝望着我，叹了口气，“只要人族不杀害鲛人，鲛人永远不会率先发动战争。我用这顶王冠保证。”
我抬起头，他头顶有血红色的珊瑚冠，那上面满载着王的荣誉和品格，我无地自容的垂下头去。
“或许，我也该担当起我的职责。”我喃喃自语。
“芒和陆吾并没有杀害灵蛇对么？”离盏忽然间说道。
鲛人王摇了摇头，“我收到快报，说有水神后人来到鲛人国，落缤正想方设法逼你们解救王后，因此我火速赶了回来。”
我忽然间一凛，人于鲛不能再次结怨了。“我们要阻止他们！”
“好，我会派人和你们一起去东荒。希望祖先能够平安。”说着，王缓缓垂下头去。
我们离开那天，天气有些阴霾，仿佛有雷雨将至。鲛王派出的是鲛人第一勇士，落缤。我们有了一条新船，装满了粮食和淡水。明祈和玖一直送出了很远，直到看不见彼此才带人离去。
我坐在船头，潮湿的海风吹在胸口。我的心终于感到一种疏朗。离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酒壶，时不时的喝上一小口。然后眼神便开始迷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我不着痕迹的问道。
“从满月那天起。”他淡淡的答。
我明白他的意思，缓缓垂下头去。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事是和月亮有关。我的初潮和第一次体验男欢女爱，这一切都有月光伴随。
“是梦吗”我轻声道。
“若是梦，就不要醒。”说着，他缓缓闭住眼，躺在甲板上，陷入了沉默。
我转过头去，海水里，有巨大的碧色身影，那是落缤。他将头埋进水里，仿佛刻意回避，碧色的发丝如海藻一样飘散开，浮动出好看的波纹。
仿佛大家都知道即将见到芒，所以开始表现出了各自的心事。离盏开始沉默嗜酒，而九娆则开始兴奋。她不断的变换着发型，然后来到我身边展示。也不知她何时向玖要了那么多衣服和首饰，总之，我从没见过如此美艳的女人。我的心很乱，不知该如何面对芒。在我的眼里他已经变得复杂，甚至是诡异。从庭堂湖畔的明朗到今日的欲言又止，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让我无法负担。九娆和银蟾像两座大山挡在我们之间。神族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我开始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爱。然而，他说让我做他的妻子，这意味着要组建家庭，可我是王，就算我愿意，我的族人会允许吗？不，他们会让我亲手杀了孩子的父亲。这我做不到。
我将头转向离盏，他已经醉的一塌糊涂。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他永远晒不黑的脸上，有刚刚长出的细小胡茬在跳跃。他的眼角有些微红，嘴里轻轻扑出好闻的酒香，他永远都那么清朗。
我忽然间很像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一切，他还活着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赢是如何保全他的？
穿行在海上，经历过暴风骤雨，也有晴好的骄阳，我们就这样，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来到了东荒，半神族与人族混居的地界。迎面而来的，竟是如此的繁华。
这里的人族名曰采柳部。因每一个成年女子都用柳枝盘发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