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择 (十九)(1 / 1)
我忽然想忘记芒,直觉告诉我,他离我的生活太远了。探究他的身世之谜和宿世情仇让我有些不堪重负。至于那些在不同时空里见过我的人,我也希望尽力遗忘。我是个本性单纯,性格拘谨的人。不希望有太复杂的经历和传奇的人生。
我起身离开那间屋子。离盏跟在我的身后。漫无目的的走着,东南的炎热让我有些感伤。
“离盏,我想回家。”
他的脚步踩在草石上,发出唦唦的响,“哦。我知道了。”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仿佛只要走,就会离开非择,直奔南荒的王邑,我的母亲正在朝我张开臂膀。赢,我好想你啊!想念招摇山上空,振翅高飞的巨雕,想念那只为狩猎的凌空引弓。我的梦,就在那一刻,遗落于八荒。
离盏敛着唇,一声不响。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记忆里,也许有小初绝望的死,有裘兰虚幻的友谊,有我冷漠的眼,和他自己高傲的刀锋。我们,就是这样,各自怀揣着记忆的感伤,迎来了那抹夕阳。
“找到芒,解决一切,然后回到五百年后。”他走上来,拉住我的手,忽然间说道。
我有些失措。因我看见,他的眉心里有一团蓝光越来越亮。他白皙英挺的脸,被那道光妆点的有些神圣。
我缓缓仰起头,迎面有热力扑来。
“离盏,你怎么了?”
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
“不要再追究芒的事,我们只要借助他找到金乌,其余的事,交给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终,我在夕阳中垂下头,“好吧,尽快回到过去,我们的时间不多。”
离盏望着我,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炀,答应我一件事。”他托起我的手臂,垂下星子一般的眸子,烁烁的望着我。“永远不要悲伤。”
我立在夕阳里,不知不觉的泛起一丝笑意。
穿越了五百年,我长大了几岁,而他竟生出了白发。
“华发早生,你不悲伤?”我轻声问道。
他自嘲的笑了。“我在说你。”
我点了点头,口里却倔强道:“你见过永不悲伤的人族吗?”说着,转过身朝夕阳深处走去。
他愣在那里。见他没有追上来,我笑着喊道:“不是要找芒吗,你怎么不走,难道还有行装要打理?”
他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却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片惨叫。展眼望去,只见火光冲天。
我和离盏皆是一惊。“糟了,定然是娆带着菌人来寻仇了。”
待我们回到非择,果然见娆手提金刀立在村口。一旁的草地上,左承的七窍鲜血直流。
“娆,你竟然如此狠毒?”我指住她,只觉得一道烈火燃遍全身。
娆的桃花眼中忽的现出两抹逼人的红。
“你用灵骨伤我,险些将我打回原形。我昆仑九娆,岂能任你宰割。”
我顿时朝她右肋望去,那枚灵骨竟已消失。怎么可能,那灵骨她根本碰不得,怎么会无缘无故拔去。菌人之中也无人有此神力,想到这里,我禁不住一惊。
“那狐骨被你化去了?”
娆冷笑着将身子一抖,妖娆的腰腹现出一片粉白的肌肤。
“我倒要谢你,助我又上了一阶。”说罢,将双刀一错。
我刚欲取下燎天,却不料离盏已经飞身上前。也不说话,只将手一抖,击出两掌,掌风飞旋,带着冰寒的杀气,刺的娆一凛。
她定了定神,才莞尔一笑。
“我到有些羡慕你了,身边总有俊的出奇的男人。这一个,不如也分与我算了。”说罢,一探手,双刀舞出一股气浪,金色翻转,凌空出现无数个圆月弯刀,雨点般朝离盏扑来。
离盏心知对方善于术法,于是将身子一挺,顺着金刀缝隙掠过,转眼间便已经来到娆的跟前。
娆没想到人族竟会有如此之快的身法,忙缩身朝后退去。离盏哪里肯放过她,抖手就是一刺,寒光一闪,噬魂已经出鞘。娆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有千斤重顶当空砸来,胸中顿时一闷,身子斜斜的飘了出去。一朵鲜艳的血花凌空绽放,啪的一声打在离盏的眉心。
离盏的眼中顿时漫上一层血色。只听得一声狂吼,他整个人疯了一般的朝娆扑去。
娆因低估了他的能力才中了一招,此时见他忽然见变得狂暴,忙闪身躲过。
站定后,举手朝脖颈一抹,这才知道离盏的刀风竟可杀人。
“好厉害的杀气!”她收缩瞳孔,那红汇聚成一道锐利的芒。
离盏的额头沾着她的血,样子有些可怖,手中的噬魂嗡嗡作响,那声音,几乎连站在远处的我都能听到。
他乍然而起,仿佛不能自已一般,抖手刺出一道道气浪,娆的衣裙竟凌空被劈落,碎成一场紫色的雨。
娆玉砌一般的胴体在明艳的日光下显得娇艳欲滴。离盏的怒火被彻底燃气,竟不顾娆已处下风,再次疯狂的朝她扑去。
我立在那里,脑海里忽然间想起五百年后,我与离盏的初识,他曾说,我不与赤手空拳的女子打斗。他这是怎么了?
“离盏,住手!”我忙飞身上前。从后面拖住他。谁知,他狂吼的转过头来时,白净清秀的脸,竟已经扭曲变形。
我当时愣住。他抽身而起,挣脱我继续攻向娆。
娆奋力抵挡,丛林间,只见她窈窕的身体上下翻越,如同一道白玉做成的虹,轻盈悦目。她飘身落在树上,绿叶掩映中,脸上现出一个诡异的笑。瞬间,九条狐尾乍然升腾,如遒劲的蟒,各自峥嵘。
顿时山风邪起,飞沙走石,乌云如墨般压了下来。她飞身而落,已经幻成硕大的白色狐狸,瞪着火红的眸子,目光阴邪的望着离盏。
离盏仍旧狂暴,怒吼着举起噬魂,却被风沙挡住了双眼,无可奈何的在空中乱劈着。
我也只能眯起眼,却见白狐的九尾越长越长,竟如同绵延而出的手臂,纠缠着朝离盏伸了过来。
我忙轻呵一声,喷出一团烈火,展弓朝白狐射去。娆被火光晃得退了退,我和离盏却已经夹着左承,消失在砂石之中了。
我们慌不择路,却知道不能再回非择了。菌人进攻非择,只怕如今已经得手,想到这里,干脆顺着海岸奔逃而去。
“岸……快带岸来,我有话要要告诉她……再不说,怕是来不及了……”左承抓着离盏的手臂,强提气息,吩咐着他。
我回头望望,天空一路转晴,估计娆颇为畏惧离盏的神力,怕是没那么快追来。想到这里,忙拉着他停了下来。三人躲在一块硕大的礁石背后。海风从头顶掠过。
“左承,你要说什么,不妨先告诉我。我一定代为转达。”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已如死灰一般冰凉。
左承无可奈何的点着头。
“岸……与我同父异母,她的母亲是位鬼娘……,是父亲年轻做巫医时,曾经遇见的一只野鬼……”左承气若游丝。
离盏忙将他扶起,单手运气,抵住他的后心。
“父亲当年在东山口采药,遇见了一个美貌的妇人,与其野合。生下了岸,当时岸被丢弃在当年二人野合的草甸上,被再次进山的父亲发现。他说,岸和她母亲的样子很像,所以,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后来,他也曾到处寻访过女子,却始终没有找到。”
我听的有些糊涂,“可你们怎么知道那女子是只鬼娘。”
左承复又提起一口真气。
“一开始是不知的,但岸小时候时常喜欢在夜间玩耍,白日里却窝进被子睡大觉。人家说她像只游鬼,可爸爸不信。再后来,岸时常做一些古灵精怪的梦,梦里的事情,总是很快便发生。后来,父亲请族里的大巫师帮忙,竟通过岸连通了那只鬼娘。”
我恍然大悟,难怪在鬼蜮里我已经受不住了,可她却越战越勇。
左承说完这些,便渐渐委顿在离盏的怀里。我和离盏将其海葬。
望着苍茫的海天相连处,离盏缓缓叹了口气。
“人神相恋,人鬼情深,结果却是尴尬如我和岸一般。”
我明白他的苦楚,索性拍着他的肩膀。
“好了,你的身世很明了啊,半神家族的子嗣嘛。如果你还想知道祖上的事情,待正事做完了,我愿意陪你去探究。”
谁知,他却苦笑着扭过身去。
“我不想知道,我只要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保护谁,就足够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那参杂在青丝中的白发,令我的眼眶忽然间一热。我转过身去,缓缓扬起脸庞。
“离盏,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