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李居恒从公事房回来,在自家大门前即下了马,走进去。他在中厅看见了几个生人,原来是他远嫁的一个表姐回来了,叫荀惠桑。她出嫁时,李居恒才十四岁,算来有五年不见。荀惠桑曾长时住在李家,直至嫁于广济府尹谢恩东。
李夫人与外甥女讲了半天的话,李居恒回来,荀惠桑即站起来。“居恒表弟已经这般大了!”她大为吃惊地一笑,李居恒生涩笑道:“惠桑表姐,你回来了。”荀惠桑听他讲“回来”一词,顿觉亲切,心中才有了久别重回的喜悦与感动,真如回到了娘家一样。按礼节,荀惠桑须向李居恒行礼,其夫是五品府官,虽没同来,荀惠桑仍须在位行礼。李居恒在她俯身之际忙拉住了。
“受不得!”李居恒连声说。李夫人坐在堂上笑吟吟地说:“惠桑你坐吧,别理规矩了。你居恒表弟虽是长了个儿,可性子依然如此,没妤丫头伶巧。”荀惠桑朝李居恒轻轻点头,转向姑母,“妤表妹身子还好?”
“只这样。”李夫人犹似叹气。荀惠桑知情,低下头,转开话题。“表弟聘下姑娘了没?”
李夫人皱起眉头。她生育一对聪慧乖巧的儿女,却没有多少喜悦,夫君身居高位,性格孤傲,如今在圣驾前有失势之兆,一切看来大不如前。她看着儿子,说:“居恒顾念妤儿,将终身一拖再拖,不晓得何时能成。”
“娘您又兀自忧心了。”李居恒无所适从,打断母亲。荀惠桑没有接话,又说其他事去了。
她此次回来,是想为夫君谋事的。谢恩东做了五年广济府尹,本以为有荀惠桑,阳京李府会有所照应,却不知道以李鸿笙的品性,即使李居恒也未必能受提拔。
荀惠桑回来后知李府大不如前,然而李鸿笙仍官居厚职,实权在手,只是生性难测,使荀惠桑无从开口。她年少时有个闺中好友,是阳京盐吏之女,几年前嫁于齐吏大人做二房夫人。此时此刻,荀惠桑想寻她试一试。
荀惠桑在偏门递上折子,守门人请她等候。她站着端详这座偌大宅门,心中落寞,想自己嫁于谢恩东,原指望他品清才高,能有所作为,不料想五年都无所济事。人家妾室的派头都比自己的大。
荀惠桑被领进齐吏府,见着五年未见的好友沈沐,两人寒暄几句,均抱起来哭泣。
沈沐在齐吏府虽很遭齐吏大人疼惜,可因其无儿无女,地位始终不高。出嫁前她也是位有心气的小姐,难违父命进门来,要养成些手段来巩固自身地位。齐吏大人原配夫人秦氏容貌虽没有沈沐妍媚,却也相当美丽,加之性格端庄贤淑,对府中之事不闻不问,犹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心一意顾念八岁的儿子。这使得沈沐无论做什么都毫无气派。
荀惠桑为女伴的忧虑感到少许欣慰,口中出尽细语抚慰,说一个女人有丈夫疼爱不是最重要的吗?沈沐听了称是,又高兴地说起齐吏大人如何疼爱她,讨她喜欢。
荀惠桑与她交谈半日,暗示来意,沈沐一口应允,有得意之色。荀惠桑请辞出来,行走行看这府第的大气,加之沈沐方才的一席高谈阔论,愈感郁闷。转出内院之际,她让前方池边的一道明丽景致吸引。
那池边亭里有三个人,一老一少侍女站在方桌前,一名少妇挨在榻上。少妇面貌脱俗,气质高雅,令人赏心悦目。她面目温柔地望着池边八九岁大的孩童,微微含笑,像是玉面仙人一般。荀惠桑知道这就是那原配夫人秦氏了,推论想有三十岁左右,却还这般少女纯明的神色,暗暗吃惊,相信沈沐缘何烦愁了。
荀惠桑见齐吏夫人朝这望,忙福身行礼,对方一怔,不认得这边是谁。荀惠桑便过去道了身份。齐吏夫人听了沈沐二字并没有不安的神色,只让看了茶请荀惠桑坐。荀惠桑就近打量她,觉得她更加年少明媚,皮肤白润,秀髻黑亮,鬓角一株兰花尽显清秀。她想不通这样的女子为何不得夫婿喜爱。坐了一会儿,从她的言谈与对待孩子的形色中看出,这女子性情怪异,像是自由松散又像是不懂人事,反正是自我行素,多少令人难以亲近。
十月二十即是真儿出嫁之日。自季良世子下聘以来,真儿就以小姐的身份搬到稽华院。她是天下最为幸运的女子,不说一个寻常婢女,便是李婷妤这样一品大员的女儿也未必能成为侯爵夫人。
十九日,晏田王府已布置妥当,府门开外五条大街也都挂上喜帆灯笼。这晚掌灯时分,几个下人在大门检查钉在上头的花束,一排灯笼照得街道秀亮喜气。
守门的侍从看见宽阔的檐前站着两个人,看上去是一主一仆。做主人的一身蓝衫,外置白色披风,玉身直立,微微抬首盯视门上灿烂的花朵,容貌在光下如玉灵透。侍从一惊,立即让人进去通报,自己下阶跪下,“安常大人远驾。”
“我要见你们世子。”
“小的已去禀报,您请入内。”
“不必了。”安常大人不想进去,不一时季良世子匆匆跑来,竟行礼。
安常大人抓住他的手腕,正色道:“我有话说。”
季良世子肃色以待,安常大人说:“其实我是有权力也有责任为真儿决定的,那日不管不问任你去见真儿,现今想来有些后悔。”季良世子惊慌地说:“大人,您反悔了吗?我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爱真儿姑娘。如果……如果大人您不放真儿姑娘,那季良真是不知怎样死法了。”季良世子隐隐约约像是哭了。安常大人呆然不语。
季良世子见安常大人恍惚不悦,就感到绝望痛苦。如果安常大人喜爱真儿的话,他如何抢夺?
安常大人倏然叹气,放开季良世子的手,“我只是不放心而已。真儿是个好姑娘,她小时候吃苦,在我身边我也忽略她并没有给她多大的福受,反而是她在照顾我。季良世子……你是心善的人……你再发誓一次,我也就信了。”
安常大人羞涩一笑,顿觉自己荒诞。季良世子却真心真意,并且跪下去,举手诚挚地发下重誓。安常大人立在他身旁,神情木然,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同奇善走了。
次日,真儿同季良世子向安常大人叩了三个响头。安常大人看上去很欣喜,设宴全府同乐。
晚上他一个人出府,一夜未归。慕夫人焦虑,又不好遣人出去找寻,只好坐在那儿干等,希望门房来报人回来了。苏信春劝慕夫人睡下,等人回来,她一定叫醒她。慕夫人不听,只说“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苏信春跑到门房,坐在那儿看,对着府前街角寥阔的街灯,直盼望安常大人快些回来。然而他这样在外过夜,又有什么不妥呢,她对此疑惑了。
安常大人次日正午回来,神色正常,去见慕夫人,陪着坐了一个下午,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枕着慕夫人的膝盖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突然说:“厮守当真重要吗?”
“什么?”慕夫人思绪突然回转,没有明白他的话。
安常大人醒来猛然看到是慕夫人,像是说错话了一样,支吾一下,转开话题。慕夫人见他精神好转,就放心问他:“你昨夜去哪了?”
“嗯?”安常大人顿了顿,看向侍立一旁的苏信春,坐起来,脸就红了。
“千华苑。”他说。慕夫人知他说谎,又怕逼他,就当是了。
“真儿出嫁,你身边没个像样的人不行。有个姑娘挺伶俐的,让她伺候你怎么样?”
“谁?”安常大人应了一句,慕夫人说:“来,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