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番外No.3 迹部景吾(1 / 1)
从太阳方向吹来的风,萦绕着不知名的炽热。迹部景吾想伸手稍微扯开领带,环顾四周才想起现在的场合,指尖的动作僵硬下来。
绿草如茵,棉花糖般的云朵避开了灼眼的阳光,向远方飘去。典型的尖塔教堂耸立在台阶尽头,粉白相间的花朵点缀着屋檐。精致的食物如流水一般出现在自助餐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识趣的没有打扰他。
他举起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镂空设计的请柬。
这是一场婚礼。
“喂,大少爷,”忍足侑士从不知道那个温柔乡里挣脱出来,“现在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哼。”
“喂喂,你可是快走红地毯的人了哦。”
迹部景吾回以从鼻腔里挤出的不屑声音。
风越来越快,吹起了装饰用的花瓣,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下,视线有一瞬间被阻碍,等到他发现旁边人屏息的异状时,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
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今天似乎比以往都更加美丽。
惊鸿一瞥,脑海里却闪现了许多片段,真实与回忆交织,繁杂而混乱,最终变成白茫茫的荒原,十三岁那年的夏日毫无预兆的闯入中枢神经。
戸岛夏熏小时候的性格一点都不讨喜,除了比她更恶劣的迹部景吾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朋友。
迹部景吾在看书的时候,夏熏在画画。他看完了书跑去打网球的时候,她在画画。等他打完网球回来写作业的时候,她依旧在画画。
迹部掀桌。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夺走了夏熏刚刚完成的画,怒吼,本大爷屈尊降贵亲自陪你过周末,你这家伙居然这样招待?!
夏熏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迹部景吾盛怒当中,通信受阻,没接收到信号。
现在迹部回想起来忍不住思考,那个时候她想说什么呢?如果当时安静下来认真倾听的话……算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是夏熏在记忆中最后一次拿起画笔时的画面。
再过了几个月,迹部景吾在酒店捡到自杀未遂的戸岛夏熏一只,从那个时候起,迹部景吾才开始了解她。
她清醒后虚弱的笑,对迹部说,我放弃画画了。
要不是病号服提醒他,迹部景吾恨不得抓起她的衣领摇晃。
“这可是你唯一能胜过本大爷的领域!这么轻易的放弃是怎么回事!”
“可我想让外婆开心一点啊。”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的侧影背光,柔和而黯淡,但迹部景吾望着她时却觉得眼睛酸涩。
真耀眼啊。
那样的戸岛夏熏。
“喂,回神啦。”狼爪子在眼前晃动,迹部景吾挥手狠狠的打开。
“别烦。”
“果然还是紧张了吧?”忍足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对惊艳全场的新娘大声道,“夏熏~!现在换掉这家伙还来得及哦。”
戸岛夏熏闻言回头,头上的白纱拂过空气,点滴流逝的时光就在这细微振幅中被一一掠过。
“不行,迹部君跟我是最佳搭档。”她说。
所谓的最佳搭档,就是有福同享,有难一起推给别人当。
在这点上,迹部景吾和戸岛夏熏确实有着异于常人的默契。例如在第二届中学生网球祭典上,只有迹部景吾注意到了仁王雅治和夏熏的对话。
“在看什么?”“转机。”
迹部顺着她的视线,敏锐的扑捉到了藤川纪子的身影。
所以当他在立海的旧仓库前再次看到她时,视线停顿了良久,因为他似乎隐约的想起来了——
如果这就是夏熏口中的转机,那么必须把握这个机会。迹部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擅自把昏迷的夏熏带到了东京,然后将藤川纪子送进看守所。
他想起,警视厅总监似乎就叫藤川直人。
他还想起,宫本泽在监狱里呆了十年,如果非要寻找突破口的话,大概只有警视厅高层拥有对他不利的东西。
所幸,他赌对了。
即使换回来的是戸岛夏熏的不告而别。
“你这家伙,不好好呆着跑出来干什么啊?”就差没在脸上写着‘你很麻烦’这几个大字,迹部景吾完全没有被惊艳到的意思,虽然嘴上在说,“熟归熟,但看到你这幅样子真是让人耳目一新了啊。”
“啊,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你只能添乱。”
“虽然迹部君这样说,但从刚刚开始一直站在这里发呆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在这种不华丽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值得本大爷亲自动手吗?”
“有,”戸岛夏熏指了指自己,“陪我走走吧,全世界最华丽的迹部君?”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迹部景吾懒得理她,转身离开了会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夏熏说。
“待会见。”
忍足左右顾盼了片刻,拔腿,“等等我呀,小景~”
烦人的家伙,这个季节格外的多啊。
一直走到会场外面,迹部景吾才停下脚步,侧脸冷冷的对着身后的忍足,发出一声冷哼。
这大概是在询问的意思。
“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忍足伸了个懒腰,把原来的话塞回肚子里——因为迹部你看上去好像很孤单啊。
迹部景吾面无表情,好半响才转过头去,那种与生俱来的的威严和舍我其谁的气场,立刻把忍足心里的念头驱散的连渣都不剩。
果然,是他的错觉吧。
“不过婚礼快开始了,你还在这里没问题吗?”
“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还真敢说啊,迹部。”忍足顿了顿,“等下要跟夏熏走上婚礼现场的人,不就是你吗?”
即使在艳阳高照的中午,这个笑话带来的冷气也丝毫不受影响的卷席了周围。
好冷。
迹部景吾瞥了他一眼,意思大概是,你丫活得不耐烦了吧?
忍足慌忙地摆摆手,转移话题,“说起来,迹部怎么认识夏熏的呢?”
迹部沉默了许久,才懒洋洋的开口,“当然是那家伙先来搭讪本大爷。”
“欸?”
“自私自利,任性胡为,心眼比针眼还小,本大爷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回首顾望,那时的戸岛夏熏远比看上去恶劣,要不是在疗养院说的那番话,或许只会把她当成普通朋友。虽然欣赏,但没有给予特殊照顾的必要。
忍足侑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别用那种讨要骨头的眼神看本大爷。”
“啊,”忍足抽出一根烟含在唇角,声音模糊,“因为突然发现,迹部你也是个不错的男人嘛。”
明明深知那个人的缺点,还是义无返顾的包庇。时光流转,迹部景吾就是这样从一个优秀的少年,变成了有担当的男人。
“嘁,本大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完美的。”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把堂妹介绍给你,”忍足半真半假地说,“现在真庆幸啊,还没来得及那样做。”
草坪两侧种植着不知名的花树,在和风的吹拂下飘落下来,迹部景吾被花瓣吸引了注意,视线转向一边没有理会忍足。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含义。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忍足侑士突然说,“以为她跟学校里那些女生团体的人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之类的。”
迹部轻笑。
“不过戸岛夏熏这样的女人……果然还是没办法看透。迹部你知道吗?为什么她会放过宫本泽?”
宫本泽那一局,就算是迹部景吾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来参透。
从藤川纪子出现那一刻开始,夏熏就开始可以布局,而仓库的事情就是精密仪器上最重要的电池,拉开初始序幕。
在限定的时间内,必须要处在弱势,必须让藤川纪子失去理智,必须要最大限度地挑起迹部景吾的怒火。
因为只有他有带她离开的能力。
事情结束以后,迹部景吾回头看这一切,才发现戸岛夏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非常理智的地步。如果非要说具体的话,大概就是,她把兵马厮杀的象棋变成了兵不血刃的围棋——
用藤川纪子交换藤川直人手中的照片。
用纽约意大利区的地皮交换临近医院三分之一的荒地。
商政之间,宫本泽选择了前者。
提出换地的要求,是因为他认定柳生家没有多余的资金在这之后继续建设医院,所以同意这场交易的戸岛夏熏,被理事会驱逐已经是必定的事实。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女生有着怎样的决心和魄力。她将巴黎的城堡拍卖给政府之后,用手中所剩无几的资产买下了最能触碰到黑手党利益的地盘。
如果宫本泽坚持从商,那块地就会让他陷入跟黑手党的长期斗争中。
如果他放弃那块地转而从政,夏熏已经拥有了对峙中最有利的底牌——从藤川直人那里得到的照片,任何一张都足以让宫本泽身败名裂。
深谙权术制衡的戸岛夏熏,一战成名。
“为了实现最终目的,所以,”迹部景吾抬手抚上泪痣,神色看不真切,“……必须生存的同时也必须要让对手生存。”
“欸?”
“围棋之道。”迹部景吾叹了口气,“说了你也听不懂。”
来宾已经陆陆续续的进场,乐队在角落奏起悠扬的音乐,转眼间会场已经被华贵的衣角和奢靡的钻石占领。
婚礼,快要开始了。
大提琴低缓的琴音在空中飘散,唱诗班的合音在教堂衬托下显得庄严神圣,迹部景吾步入会场,红色地毯的两端已经有不少人翘首以盼,他停在了一边,戸岛夏熏的身影由远至近渗进眼底。
笑容与十几岁时的少女重合,温柔安谧地绽放在阳光之下,铺成破碎的未竟之梦。
从来没有想过跟她一起走入教堂的场景,直接展现在眼前。一瞬间的愣神,夏熏已经走到了面前。
“迹部在发什么呆啊?”向日岳人悄声问忍足。
“谁知道~”忍足笑着说,“幸好没有把堂妹也带来。”
按照一般程序,应该挽起新娘的手的迹部景吾却迟迟没有动作,疑惑的视线向这里聚集,处在中心的男人置之不理,只是固执的看着夏熏。
过了几分钟,他伸出手,却不是向夏熏而是径直的指向湛蓝天空,“啪——”,随着干脆的响指,不知从何时开始遥遥盘旋在头顶的直升机上洒落了无数玫瑰花瓣。原本感到不解的宾客抬起头,在缤纷落花中露出欣喜表情。
这段小插曲过后,总算还是一起走进了教堂。
教堂的窗户色彩艳丽,阳光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像万花筒一样多变而惊喜。
遥遥站在教堂尽头的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看着他们。一步,两步,三步……距离不停缩短,终于到了把新娘交到新郎手里的时候。
祭坛前,司仪的声音传递到耳朵里变得模糊,似乎是受不了过于沉闷的气氛,迹部景吾向前走了几步,在别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突然夺过司仪手中的话筒。
“这、这这!”向日岳人恨不得也抢一副眼镜来跌,但是想起那个人的一贯作为,又淡定了,叹气,“算了,这家伙。”
“啰啰嗦嗦的吵死了,”迹部皱着眉头,感觉到有人拽着他的衣角,不耐烦地问,“你谁?”
“我、我是司仪……”
“切,本大爷是King。”
他回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各位,“那么本大爷就直接说了,在婚约即将缔成时,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永远保持缄默。”
全场寂静。
过了半响,昏昏欲睡的芥川慈郎清醒过来,“不愧是小景啊,随时随地都可以引人注目。”
“但是,新郎的脸色好像不太妙。”
“以下克上。”
“谁去教育日吉……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下克上啊……”
如果从来没有开始,放弃又该如何说起?那种心情,是太细微以至令人忽略还是萌芽的太迟?
忍足侑士不知道。
透过镜片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忍足叹了口气。对自己还真是无情啊,迹部景吾那个人。
“本大爷跟她不是那种肤浅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迹部景吾已经站在忍足身后,大概是受不了他连连叹息,才破天荒的解释。
“欸?”
“别自以为隐藏的很好。”迹部景吾从侍从的托盘里拿过香槟,“不过,这场婚礼还真是毫无出众啊……”
他捏着高脚杯,杯口向自己的方向倾斜,忽然露出一贯冷漠又狂妄的笑容:
“——除了本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