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六章(1 / 1)
天色朦胧的时候,精准的生物钟支使夏熏睁开了眼睛。曙光徘徊在地平线的尽头,迟迟不愿升起,就好像幸村精市掌心缠绵的温度。
感觉到喉咙干涩,夏熏小心地起身,尽量不惊动在床边稍憩的少年,伸出没有被握住的左手。即将触动到桌上的玻璃杯时,敏锐的少年醒了过来,带着不赞同的神色制止了夏熏的动作。
大概是因为刚刚清醒的缘故,幸村的脸上还没有挂上欺骗性的温和微笑,细碎柔软的刘海在眼睛周围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显得有些严肃。
“一大早喝冷水对身体不好。”幸村转身打开饮水机,接了一杯冷热相宜的温水后,在递给夏熏时顺势坐在床边,冷静地指出,“其实夏熏不是个懂得自顾的人。”
“是吗?”夏熏有些恍惚,她并不赞同幸村的观点。在昨夜目睹米泽雅的黯然之后,她已经怀疑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因为从小至大她都以一种旁观者悲悯的角度,为了一己之私玩弄手段。
她的心不在焉表现的太过明显,因此幸村无法揣摩到话里真正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许多时候他们的对话都非常简短,从里面提取出信息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件易事。
……幸村精市突然觉得这种彬彬有礼的相处方式蠢爆了。
一手撑着床沿,少年居高临下的望着女生,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在你学会照顾自己之前,”深邃的蓝眸倒映着慢条斯理说话的少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夏熏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堆砌起无懈可击的微笑,“这样的话,太麻烦你了——”
幸村没有给她斟酌词句拒绝的时间,笑眯眯的打断,“没关系,我不打算无偿劳动。”
“……”
“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力。”
“……”
分明强势的话语却在少年口中变得温柔起来,窗外的曙光突破了重重的枝叶,破碎的洒在幸村精市身上。
“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幸村。” 夏熏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有些失神,“感谢的话我已经说到厌烦的地步了。”
“那就不要再说,”幸村精市精市垂首,“这样客套无趣的相处,也已经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心跳突然慢了一拍。
潮水般的记忆蜂拥而来,脑海里出现了曾经各式各样的应酬场面,单调的奢靡一一闪过,却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
因为生活所迫而过于早熟的女孩,在人群中努力维持着不出错的得体笑容,渐渐成为习惯。
“你所抨击的,恰恰是我的生活方式。”夏熏隐晦地自嘲道。
柳生英树不会知道他的女儿究竟为什么讨厌宴会,没有任何人知道。
“比起生活方式,不如用伪装更恰当。”幸村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虽然他并不急于探知她这样做的原因,但也不意味着接受夏熏待人时千篇一律的疏离。
气氛突然一窒。
夏熏皱起眉,“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不可吗?”
“呵,”幸村轻笑起来,“开个玩笑而已。”
“不好笑。”
“我倒觉得很有成效。”幸村精市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无辜的耸肩,“……看,你现在对我一点都不客气。”
不管夏熏怎么想,幸村一直坚持认为表情愠怒的少女比微笑时更加动人。就好像精致偶人不会比校园内穿着简单白色衬衫的女生更有吸引力一样。
那种吸引力的名字叫做,真实。
不缓不急的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暗流涌动,柳生比吕士背着网球包走进来,站在门边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往夏熏的方向看一眼。
明白了柳生比吕士是在奉行非礼勿视的绅士准则,幸村精市先向夏熏投去一个狡黠的笑容,然后才放开她的手。
“你们大概有话要说,”幸村从柳生比吕士身边擦肩而过,带着警告的意味地朝后者投去一抹余光,“不打扰了。”
“慢走。”
幸村走后,室内又陷入尴尬的寂静。
柳生比吕士当然明白部长为什么对他怀有敌意,事实上,这几天在网球部内,他已经被搭档用半真半假的话语抱怨过很多次——因为自从戸岛夏熏住院后,这还是身为兄长的柳生第一次探访。
没有把家事摊在别人面前的习惯,柳生比吕士从不向同伴们提起夏熏在家里微妙的地位和态度,也不去解释在她住院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把网球包放下,柳生坐在幸村刚刚的位置上。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在少年身后形成暖融的光芒。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柳生比吕士轻声问,“这几天过的很沉闷吧?”
“又要让你失望了,”夏熏摇头,“我觉得十分舒心……大概是因为离开柳生家的缘故。”
柳生叹了一口气,“既然这么厌恶我们家,那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问题不如去问你父亲,”夏熏想了想,“他可是花了大价码请我。”
“但他的本意绝不是让你胡作非为。”
“我只是揭露了他的真面目而已。”夏熏轻点下唇,第一次直白的展示了攻击性,“怎么?父亲在私底下有情妇这种事情让你很难过吗?还是恨我没有让你活在无知中?”
“这些都只是你恶意的揣测,”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在原则问题上分毫不让,“根本没有得到证实。”
夏熏对他笑笑,“在粉饰太平这方面,我甘拜下风。”
“一直以来我都想确定一件事情,”在沉默片刻后,柳生决定绕过上面的话题,“……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算不上喜欢。”
“我不明白。”
“我不应该讨厌你吗?”夏熏直白地问,“因为我是个外来者?还是你们柳生家自问无愧于心?”
虽然少年的心思被直接地点了出来,但他并不局促,“父亲很在意你,母亲也竭尽所能为你考量。”
赎罪的人擅长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完成忏悔,但究其本质只是为了在心灵上进行自我救赎。给别人造成的伤痕永远都是狰狞可怖的,因为罪的起源一旦出现,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要是一个人无条件的对你好,那你真该问问他曾经做了些什么坏事。
虽然这样想着,但夏熏没有反驳,“那你呢?”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帮忙。”柳生比吕士的表情认真而严肃,“夏熏,不管你承认与否,我们是家人。”
或许被兄长说这话时的凛然所震慑,夏熏低垂着头,久久不语。直到颈脖间的酸涩感传来时,女生抬起褪去笑意的脸庞。
“要得到承认的话,那就想办法把我房间里的监控器拆掉。”
柳生比吕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眼神纯净的夏熏。
他无法分清这是不是一场具有目的性的交易,因为他在妹妹眼中见到了真正的明澈,而不是一直向他展示的朦胧和伪装。
很久以后,柳生比吕士在某个摄影灯不停闪烁的高台上,终于明白了当时夏熏的心情。一举一动被随意探知,就像□□.控的木偶身不由己,连说话也要斟酌再三。——没有人喜欢这种禁锢。
翌日。
柳生比吕士带着沉重的愧疚感推开病房的门——虽然在拆卸监控器的时候避开了巡逻的保全和佣人,但是却没有成功地瞒过柳生英树。因此柳生比吕士又一次单方面地跟父亲理论,也再次以父亲讳莫如深的皱眉告终。
夏熏听完叙述之后,神色平静。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介怀,柳生比吕士保持着缄默收拾好衣物袋,提在手里,“走吧,回家了。”
听到这三个字时,夏熏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柳生比吕士敏锐地扑捉到当中的讥讽意味,轻叹,“其实你们的关系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夏熏推开房门,“谈不上紧张,最多只是陌生而已。”
“你在说谎。”柳生比吕士跟上她的脚步,“……你了解他更胜于我。”
“因为我破解了他的手机密码?”
“没错。”
夏熏发出轻松的笑声,“设置密码的话,大概都会加入重要的东西吧。”
她没有把后一句话说出来:柳生英树的手机密码,恰恰是戸岛美织的生日。
“就算这个你猜出来的,”柳生比吕士冷静的推了推眼镜,“也许你还没有发现,自从你来到这个家以后,他每天都会回来用餐。”
柳生比吕士前期对夏熏的排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时常忙碌的父亲竟然为了她天天出现在饭桌上,而后者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那时的柳生有种打网球的意义被人否定一样的感受。
最在乎的东西被她弃之如敝屣,还毫不自知的、心安理得的厌恶这一切。
“你觉得他在乎我?”走在前面的夏熏停下了脚步,站在漫长的甬道尽头,推拉门的后面,就是医院的草坪。
柳生比吕士抬起头,看到门外如同英式旧贵族出门时在一边列队的佣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正装,脸上挂着像参加葬礼一样严肃的神色。
这是一队训练有素的保镖。
担负着私人助理的优子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走来。
夏熏侧脸,嘲讽而温柔的笑了笑,“通过监视我和禁锢我的手段……来在乎我吗?”
柳生比吕士哑口无言地看着她被优子带上中间的轿车,保镖们迅速地围起她们,浩荡的车队在草坪上缓缓行驶。
树影斑驳之下的光线柔和温暖,柳生比吕士却感到细微的刺骨寒意。
父亲,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