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三章(1 / 1)
铅色的天空既没有色相也没有纯度,模糊的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凌晨的气温略低,夏熏带着花洒从花圃里走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匆忙的脚步声。女生回首,看到神情疲惫的mika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她甚至没有看到夏熏,几乎小跑般的进了主宅。跟昨晚同款的黑色风衣翩翩扬起,显而易见地,身为助理的mika又一次陪柳生英树开了通宵的会议。
夏熏虚眯起眼睛,浅蓝的双眸隐约泛起清澈的水色。
Mika第二次出现在女生眼前时,手中多了一份文件夹。她再次目不斜视的经过夏熏身边,这一次,却听到了突兀的声音。
“小心点,mika。”
Mika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夏熏,正要发出询问的时候,一道水柱却突然跃起,落下的不规则水珠洒沃在她身上,迅速沾湿了外套和文件。
“……我正想提醒你。”夏熏带着歉意,无奈的耸肩。
Mika叹气,端量着手中的文件,“没办法,只好重新打印一份。”
夏熏放下花洒,走近mika时不经意的发问:“现在还在开会吗?”
“是的,”mika一边把文件拿出来,一边回话,“遇到了很挑剔的客户,不过别担心,Boss会赶回来用早餐。”
说话间,夏熏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微微颦眉,“你不会要这样过去吧?”女生扫视着湿漉漉的衣服,不无同情地点评道,“太狼狈了。”
“工作需要嘛。”mika这样说着,向主宅走去。
“我帮你拿去烘干,”夏熏请按住她的肩膀,“不会耽误时间,反正你也要重新整理文件。”
“这……太麻烦你了,小姐。”mika有些犹豫。
夏熏莞尔,态度却十分坚决:“没关系。”
Mika快步奔走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夏熏抱着沾着水珠的外套,悠然的走进一旁的花室。合上门,室内变得昏暗,女生从风衣的内袋中拿出一支手机——柳生英树的私人通讯工具通常由mika代为保管。
手机启用了双重加密软件,女生只是扫了一眼,便轻易的输入了准确的密码。
里面的信息多数是交易和转账,乏味可陈,夏熏正打算将手机放回去的时候,无意间却点开了通讯记录。
视线瞬间被满屏的名字填满,然而无一例外,列表上所有的未接记录都来自同一个女人。
“米泽……?”
看着屏幕上方鲜红的‘未接’,女生若有所悟地点开了留言信箱。
手中的机械在黑暗中幽幽散光,映照着夏熏晦涩不明的神色,从听筒里传来甜美飘渺的女声在室内荡起了细微的回音。
“hi,英树,我是米泽雅,我从欧洲调职回来了。”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吧……柳生英树,我想见你。”
低低的祈求声虽然在最后转化为坚定,却让人更加觉得可怜。
夏熏关掉了留言,从窗口的方向望去,天地初开的灰朦散发着幽淡的寂寞,好像焚烧之后遗留的尘埃,单一的色调笼罩着整个神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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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形的餐厅里,佣人来来往往的递上点心,柳生家人默默无言的端坐一堂。
柳生英树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工作了整夜的疲惫,依旧挂着不喜不怒的淡然。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他终于开口:“你昨晚去哪里了?”
“只是绕了一段远路而已。”夏熏不在意的回答。
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太过怪异,他们鲜少称呼对方,但是只要开口,必然弥漫着一股道不明的硝烟味。
“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太放纵了。”柳生英树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看样子是时候该转变策略,今晚的在东京举办的社交晚宴,你必须参加。”
“我不去。”夏熏神色淡然的拒绝。
“礼服已经准备好了,下午就送过来。”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面对这样无礼的诘问,柳生英树缓缓抬起眼皮,沉着而镇定的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柳生比吕士为父亲突如其来的专.制感到疑惑,在一旁沉默的观察事态进展。
所有人屏息凝神的餐室内,只有柳生末芽优雅而安闲的继续早餐,动作如同礼仪书上一样规范。
“这是命令。”柳生英树冷漠而简短的说。
夏熏低首不语,脸上浮现一抹微妙的揶揄。
一眼便望穿她心中所想的柳生英树咄咄逼人,冷静道,“别妄想使用小手段,mika。”他微微侧头,示意站在一旁的助理。
Mika恭敬的翻开黑皮笔记本,“Boss今晚的行程已经全部推掉,有充分的时间陪小姐参加这次的宴会。”
夏熏站起来,动作轻柔的把餐巾甩到桌上。
“今晚?”她有些困惑的颦眉,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过了一会,嫣然笑问,“你不用陪久别的旧情人吃饭吗?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比吕士扫了一眼母亲,却意外地发现她依旧无动于衷。
“哦,对了。”夏熏推开餐厅的木门前,突然回头,对死一般寂静的众人宣布道,声音轻柔不带一丝恶意:
“米泽雅——你的基金会在欧洲的总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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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海大。
夏熏从学生会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到了倚着墙壁垂首思考的银白发少年。仁王有所感应般的抬头,对夏熏抱怨:“你好慢。”
“在整理资料。”夏熏接过他递过来的花茶。
“未希请假了,所以托我帮你带。”仁王解释道,复又疑问,“最近学生会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女生默默不语。
仁王愣了一会,扬起了然的坏笑,“反正都迟到了,晚点再回班也无所谓吧。”他懒洋洋的转身,轻佻的勾了勾食指和中指,不给夏熏留下拒绝的余地,“……跟上啦。”
顺着一条隐蔽的幽径,仁王神奇地将夏熏带出了校外。
“你很闲?”看着仁王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晃,夏熏忍不住疑问。
斑马线前,红灯正好亮起,仁王停下脚步,无辜道,“我只是想散步而已。”
“而且你看上去也不开心啊,”少年随意的笑,细长的眼睛明亮而透彻,“与其困在无聊的课堂上,不如出来走走。”
“我没有不开心。”夏熏否认。
仁王耸肩,求证般的要求,“那就笑一个。”
女生的嘴角顺势弯起清浅的弧度,然而少年只看了一眼,就毫无兴致的移开视线。
“不是说过了吗?”绿灯亮起,仁王悠闲的单手插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迈开步伐,“别在我面前演戏……因为我可是专业级的。”
即使强悍的洞察力让少年看透了好友的落寞,但他的好意常常表现的转弯抹角。仁王径直走在前面,看似不经意的为夏熏留下了充分的私人空间。
留在原地的夏熏收敛了笑容,冷静一会后明白了少年的用意,追上前面瘦削的身影,与他并肩而行。
“喂,一下子就调整好了?”仁王侧头,颇有些郁闷的问道。
想到今天早上的那通留言,夏熏摇头,“大概还有一点疑惑。”
“那就去解开它。”仁王雅治轻松地说,“你不是一向最擅长这些吗?”他望着女生恬淡的侧脸,“……真相总不会自己出现在你面前。”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约而同地冒出新芽,春日的生机不经意显现,天空初现曙光,灰朦的气息渐渐消失于无形,街边的店铺摆出了‘营业中’的牌匾,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然而新的开始,往往意味着某些旧事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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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宅的客厅悬挂着后现代风格的水晶吊灯,映照着与墙面平行的壁画,其间流淌的艺术气息比之美术馆也不遑多让。
夏熏站在中央,静静的注视着周围,蓦然感到深深的悲凉和怀念。
这里的一草一木,曾经都是由妈妈亲自布置的。经过了岁月流逝和人事变迁,它们依旧安静的呆在角落里,冷静的见证这座房子里发生的物是人非,用与日俱增的收藏价值讽刺着所有事情——背叛、权力、绝望、爱情、友情、疾患。
人的一辈子,能承受多少伤痕?
母亲温柔的眼神和绝望的泪水在脑海里反复出现,最终定格成优雅而端庄的笑颜。
夏熏缓慢的踏上台阶,每一步都像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
二楼的书房大门敞开,红木的家具显得复古简约却不失意境,柳生英树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仿佛正在等待女儿走近。
她停在书房花纹精致的大门口,也在等待父亲给她合理的解释——关于那段来自米泽的留言。
柳生英树确实先发制人,然而并不是女生所期待的解释:“你该去跟你哥哥道个歉。”
夏熏有些恍惚,声音似乎不受控于自己,但是依然非常平静:“为什么?”
“夏熏,”柳生英树加强了语调,“我和末芽是你的父母长辈,所以我们可以容忍你的顶撞。但是比吕士没有义务承担你带来的伤害和破坏。”
女生不由的咬紧下唇。
书房的墙壁上,用碎纸拼凑的手工艺品还挂在上面,许多年前与父母一起制作的场景历历在目。
但是那些日子其实已经非常非常遥远了,在孤寂的时光里反复回忆的画面,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的温情。
柳生英树没有记住这些琐事。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系好如今和谐美满的家庭。
“我不会这样做的。”胃部传来一阵痉挛,细微的疼痛不停蔓延。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明明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手脚却依旧温热。
或者说,所有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柳生英树失望的摇头,似乎对她的回答不可置信。
夏熏好像在恍惚中看到了那座意境空灵的城堡,城堡前的空地上独立着一道弱小的身影,在空荡而寂寥的背景下一点点长得更高,但是却从来没有人上前陪她。
她觉得父亲的质问很可笑。
日复一日期待着重逢的女孩,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挣扎,最终伤痕累累的学会放下和不在乎。
多少年过去了呢?十年?还是更久?
大概在他记忆中的女孩太小了,年少到不明白离别、寂寞和等待,所以才会出现这样荒谬的失望。
“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女生的嘴角咧开淡淡的讽刺,毫不留恋的转身踏上楼梯,“所以我还没学会如何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