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团扇美人(1 / 1)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调笑令·团扇》(唐)王建
我背着昏迷不醒的徐文静,慢慢的走出墓园,虽说是清晨,但是今天是周日,扫墓的还是大有人在,迎着别人惊诧的目光,我硬着头皮向前走,当前情况是,我该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我自己已经失踪了不说,连带着徐文静,这个,也太显眼了,如果张伯他们找到我我顶多除了梦游失忆再加个病,至少还能搪塞过去,但是如果徐文静也在的话,那我肯定是彻底玩完,况且我并不想让晓刚盛平他们知道的太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固然逃不过那个大有来头的张伯的眼睛,可我并不想再牵扯进去什么人了,果然,我还真的有善良的一面,难道我真的如周晓雪所说,变了很多?
徐文静还在继续沉睡,我知道,她不能醒。至少现在不能,她醒了,蛊毒就会反噬,那样死得更快,可她不醒,固然可以禁锢住周晓雪,但也不能就让她这么一辈子吧,但是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她肯定要像现在这么睡下去,关键是,她父母肯定在寻找她,那我该怎么办呢?回想起刚刚出墓园的时候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不过所幸的是,徐文静头发很长而且现在很乱,应该没有让别人看到脸,她这些天应该是在家里休养,也没有穿校服,很难成为一条线索的。
“嘟嘟嘟——”一阵喇叭声传来,一个出租车司机伸出头来向我打招呼:
“嗨,上车吗?”
我看看四周,荒郊野岭,我总不能这么背着她一直走下去吧,也是,先去人多的地方也好。
我打开车门,把徐文静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到旁边,前车镜上映出司机大叔沧桑的脸庞,很明显,他在观察我们。
“你往前开好了,总之是往市里繁华的地方去就是了。”我说着,揉了揉已经麻了的双臂。
“哦......”
车开了,很快,离目的越来越远,
“小罗,我先暂时离开了。”
我这么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望望旁边像一滩烂泥一样的徐文静。
“哎呦,她是怎么啦?要不要上医院?”
“......妈妈刚刚去世不久,她哭了一晚上,现在晕了,睡一会没事了......”
我愣了一下,慌忙掩饰。
“哦,那要不要去医院?”
司机边开车边问。
“不用了,我妹妹身子弱,这是老毛病了。”
我边说着边摸摸口袋——所有的钱应该是够去市里的吧,毕竟出门走的急,没带多少钱。
“身子弱啊......年纪这么小身体就不好,那以后还是少来墓地啦,阴气重对身体更不好。”
司机依旧不紧不慢的边开车边说。
“你妹妹是身子弱怎么还成了老毛病了呢?”
“.......”
这个司机真是的,哪来这么多话!我心里面有气也不敢发,正沉默着,忽然司机又开口了:
“我这个车也常常跑墓园,同行很多就不敢来,我不但白天跑晚上也跑,但是我就不怕遇上什么。”
“......”
我不出声,继续听司机一个人在那唠叨,我想,等我到下车的时候一定要给他施一个小小的蛊术,让他忘了见过我这件事,要不然的话像他这么能说的人,我和徐文静都可以传遍这一带了。
“我和你说,我邪气不上身的,不管什么邪门歪道,我都有办法。”
我正准备从怀中拿出蛊针,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停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
司机边开车边继续得意,车窗外的风景已经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离市区应该不远了吧。
“因为这个——”司机边说着边把一个东西往后一甩,正好掉到我身上,我拿起来,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也就是一个笔记本那么大,我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画轴。
“这个东西,很管用的。你要是有了这个,保管你妹妹至少短时间内不管在哪里,都没事。”
前方红灯,司机趁机回头看看我,笑着说。
“切.......原来是想给我推销东西啊......”我心想,这司机还真会做生意啊,感情对每个人都这么说过,小副业搞得不错!
我边想边打开画轴,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菖蒲的味道。
菖蒲花是一种多在夏秋季的池塘里或者是河湖湾边上之类盛开的花,一般都是紫色的,当然也有黄色,形状非常特别,不经意的看我总感觉像是大号的蝴蝶兰,一般是五到六枚花瓣组成,通体芬芳,其实也算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植物,民间也常把它和艾草在端午节的时候拿来辟邪,因为菖蒲叶子很像剑的形状,因此插在门口也称之为“蒲剑”用来驱邪却鬼。
菖蒲还可以药用,可是,就像罂粟和水仙一样,如果长期的在这种花的包围中,会产生幻觉,严重者会昏迷致死。
但是,用在这幅卷轴上的,显然是已经干了的菖蒲花,用来驱邪的话倒真能产生不错的效果。
“怎么样,别小看了这幅画,这个大有来头的。”
司机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我把画轴完全打开,一幅手拿团扇半遮面的仕女图展现在我眼前,我不是鉴赏家,但是这幅画确实画的非常漂亮,画上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身姿婀娜,像是在翩翩起舞,又像是仙女般要乘风而去。色彩搭配的非常巧妙,让人感觉眼前一亮,再加上小巧玲珑的画轴,让人真有些爱不释手,这种小工艺品收藏起来闲时拿来品玩下还真不错,我看着看着渐渐要痴了。
前方红灯,司机猛的一停车,我从纷飞的思绪里回到现实。
“我以前啊,是不敢跑墓园的,尤其是深更半夜,无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敢去,当然,一般我也没接到深更半夜要我去墓园的乘客,就是有一天,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下大雨,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人家越是觉得今天没生意,我越觉得这是个机会,一旦有的话那零头一般急着赶路的人都不要啦,有时还有点小费,哈哈。”
绿灯,司机继续开。
“我有天,就是雨夜,那天的雨特别大,我等雨小了一点就往家赶,路上就碰到一个向我招手的乘客,那时候已经十点左右了,她竟然没带伞,就走到我车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得有点瘦,挺好看的,指明说要去墓园附近,我当时也有点害怕了,因为你想想,要是去墓园也就罢了,关键墓园附近啥都没有啊,这不是更让人哆嗦吗?”
“那你到底载没载她?”
我抬头看看前方的司机,他显然很兴奋,但是也带着后怕的语气。
“说实话,我不想载,但总不能把她撵下去吧,我就说我不到墓园,但是可以去墓园附近的小旅馆。其实墓园附近确实有旅馆,不过说实话,离着墓园还有一大段距离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去的话那下车至少也不怨我吧。”
“然后呢?她说什么?”
“她呀,爽快的很,二话没说就说好,我就载着她去了那个旅馆,那个旅馆里也有我的熟人,所以走这一路挺放心,我那天提心吊胆的开车,也没敢和她聊天。”
我看看车窗外,车已经行了半个多小时了,我想我应该快要下车了,可是,我该去哪里呢?也亏得我现在还有心情听别人讲故事。
“那天路上人很少,我车开的很顺利,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旅馆,车到了门口,我打开车内的灯,她很利索的下了车,她给我钱的时候就有点古怪了......”
“嗯,古怪的是,她没让你找钱,然后等你第二天起床一看——冥币?这种小说我读的多了!”我不耐烦的接下他的话。
“不是不是!那钱是真钱,而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关键是,她是起身先开的车门,然后把车钱放到了车座上......我那时候不是伸着手的嘛对她,她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嘛.......”
“那可能她也没有反应过来啊......”我漫不经心的回他,忽然心里一动。
“然后我把钱收了,才发现那钱的地下还压着一张白纸,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她也没关车门,就往旅馆里走,我探着身子去关门,忽然她又走到我面前,朝我身上丢了件东西——呶,就是你现在看的这个,她笑眯眯的说,“师傅,这个幅画我不方便带,你就收好吧,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无论哪一天,你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把这幅画给他,放心,这个画是保你们大家平安的,没多久还会自己回来的,谢谢你啦。”
我静静的看着窗外,一瞬间,心跳的很厉害。
司机看我没有出声,顿了下,然后慢慢的说
“我一开始是觉得她在说笑,没当回事,但是后来有天,邻居要去机场,那家孩子是在外地上大学,就让我帮忙送去,路上那女孩就看到我当时放在后车窗的这个东西了,非说让我送她,我想想我自己也没有什么用,就一口答应了,还别说,从送她回来,那天上我车的乘客一个接一个,三四个人一起坐的,一个人打车的,快破我载客量的历史记录了,而且,更奇怪的是,第二天,那画儿,又自己回来了,就还是端端正正的放在车后面。”
司机一口气说完,沉默了。
“那你给过很多人了?”我看看手中的画轴,
“嗯,因为我要给每天载客的第一个人嘛,我发现我要是给了女孩儿会运气会更好一些,给了男的就老是时不时会载到酒鬼,搞的我车里乌烟瘴气的......当然,也不是给每一个人讲这件事,我要天天这样载客也受不了,有时候就不给,也没出过什么事请,今天看到你妹妹身子弱,就想也算是帮帮你。对了,你到了没?别做过头。”
我看看车前的计时器,没关系,钱还是够的,可是,我不能这么一直熬下去。
“那......你说那个女人自始至终应该没有碰到过你的手咯?”我试探性的问道。
“没,肯定没,所以我就奇怪嘛,不过也可能她没反应过来。”
“那张白纸还在吗?”
“扔了。”
“师傅,你应该有点洁癖吧......”
“你别说,真让你说中了,我最讨厌在车里吸烟的人了!”
“呵呵......”我笑了。
“小姑娘,再往前走是个小公园了,过了公园就是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了啊,要在路口下车吗?”
路开始变得拥挤了,车速慢了许多,我看着正摁喇叭催着前方的司机,他趁着前面堵车,快速的拿起车门里侧的水杯,喝了口水,整个过程速度超快,估计也是长年累月练出来了吧。
“师傅,有了这幅画,天天这么载客,应该挣了不少钱了吧,怎么没想到去做点别的吗?”
“......”
司机沉默了,半响,才吞吞吐吐的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说实话,我没感觉到钱够用呢,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花钱的地方多得很,孩子上培训班花钱,老岳父脑血栓花钱,我老妈心脏不好也花钱,连我老婆都出去挣钱了,也亏得最近挣得多,要不然怎么得了。”
“传心术。”我在心里想,
传心术是已经失传的花蛊中的一门心术,利用花香去诱惑人的心智,然后趁机下蛊,使受蛊者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种介体,方便下蛊者随时去寻找他想要的东西或者是人,说白了,就是利用中蛊者去找合适的对象来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一旦找到合适的对象,就会留下中蛊者当初送给他的东西作为凭证,而下蛊者就很容易找到那个人了。
花蛊本身是邪术,对于中蛊者来说,他会不知不觉间终日奔波,疲劳不堪,而其家人受邪气的影响,也会有所苦楚,更重要的是,对于那些不是合适对象的人来说,拿到了那个相当于媒介的东西,哪怕只有一天,恐怕厄运也是当头而来的事情了,因为本身这就是一个蛊,所有不知不觉参与的人终将受到侵害,所以中蛊者传播的人越多,受到伤害的人也越多,实在是一个恐怖的东西。
我看看手中的画轴,这幅仕女图其实就是那个中蛊者的媒介,这个司机这么辛苦,想必带走这个画轴的人一定很多,估计应该没有几个有好下场了,可怜了这个司机,人还真的很不错,而且现在还蒙在鼓里,为那个下蛊的女子辛辛苦苦的卖命。
“唉。”我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那个女子确实是大有来头的人,本身花蛊禁术只在我这里有,在所有人口中已经算是失传了的东西,竟然还会有人知道,而且就是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那女子之所以把钱放在座位上,不是说钱上有东西,而是为了让司机去拿那张看似毫无异样的白纸,因为直接买单是完全没必要把纸也给司机的,那样的话司机也不会收,那张纸肯定是浸过了菖蒲花,而且必须是第一年才长出花朵的菖蒲,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说,那张白纸原本应该有符咒在上面,纸张也要下蛊者自己去做,最好选经年的老檀树,相传东汉造纸家蔡伦去世之后,他的弟子孔丹就用檀树做出了上等的质地最好的宣纸。光做纸这个环节,又不是批量生产,在我认为作为蛊术的一个步骤就很不容易了。
传心术做法不难,但是非常繁琐,每个环节都不能怠慢,下蛊者把自己的血滴到菖蒲花上,再让花瓣埋没纸张,待花瓣渐渐枯萎后,将其折好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坛子里,那个坛子里面周身涂满婴胎尸油,婴胎要满七个月,但是必须是横死于腹中的婴儿,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怨气极盛的效果,最后将坛子埋在菖蒲花下,置七七四十九天,期间每天沐浴更衣于埋坛处念花蛊咒,期限满时,于午夜丑时准时取出,置于月光下接受甘露洗礼,纸张洁白无瑕,而且柔软富有韧性,应该说是上好的纸张,将其装裱,做成画轴。
至于上面画的团扇美人图,其实不一定是团扇美人,但是我估计是因为本身团扇这个东西就是盂兰盆节必不可少的东西,在东洋那边也有团扇是巫婆之流所用之说,团扇美人是取材于宫廷中的人物,应该是哀怨更深,会更有灵气吧,至于那个放在钱下的纸,很显然,是整个画轴的一小部分罢了,为的是让司机沾染上蛊毒,这样也就给司机下了蛊。
有了这个画轴,司机就可以在载人的时候把它传到别人的手里,而司机口中的第一个乘客,估计只是个幌子了,因为随机赠送和这样指定赠送,显然后者送出去经手的人会更多,因为方便提醒司机要时时记得把画轴送人,拿了画轴的人,无论走多远,下蛊者都会感应到,如果不是她想要的对象,那么画轴会自动回到司机那里,而诅咒却在拿画轴的人那里留了下来,可见肯定很多人深受其害了。
做这个画轴,一般一次只能一幅,做多了的话也会反噬,因为这个毒蛊有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它的媒介,即画轴怕脏,特别是在司机这里,拿着画轴的人如果不小心把它弄脏了它的效力也会降低,所以下蛊者应该不会做很多幅的。可是从目前来看,这幅画保存的非常好。像新的一样依然栩栩如生,可见那个人多么处心积虑,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小姑娘,马上到市中心了。”
司机看我久久都没有说话,提醒到。
“嗯,师傅,麻烦你把我载到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好吗?”
“......刚刚我们离安静的地方确实不远,现在恐怕就有点远了......市中心怎么会安静呢啊。”
司机显然被我搞晕了,我这才意识到刚刚想的太出神,说的话真的是很矛盾。
“这样......刚刚不是有个小公园吗?你就把我带到那附近吧,安静一点的地方。”
“小丫头你是不是饿了找吃饭的地方啊,小公园附近有个农家乐确实不错,很安静,我带你去哈!”司机大叔忽然热情起来,显然,知道了目的地让他也安心了很多。
车调头,向回路走去,我拿出蛊针,刺向自己的手指——小城市的绿化很好,树的影子忽明忽暗的映在车窗上,我看着一个小小的血滴慢慢的冒了出来,在我的手指尖上凝聚——唉,难得遇到这么好的司机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