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三十九章 百感难言(1 / 1)
第二日将近正午,苏蓦寻已经将马车安顿好,车厢内铺满了厚厚的棉锦被褥,即使是在盛夏,他依旧将她紧紧裹在锦被中,包得活像颗粽子。
珑芷掀开车帘子,看着苏蓦寻忙进忙出,心中大感温暖。
这些日子,身体感觉上已经大好,身上的伤疤褪下大半,只留些暗红色的淤血印子,想来再过不久,也会全然消退,这让她不禁感叹陈绥远的超群医术,或许……将来他可以研究出归息散的解药也未可知。
繁音虽然对她颇佳照拂,但是依旧没有来为她送行,她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或许那个和她同龄的小丫头现在正在躲在哪里暗自流泪,只是不想将她的软弱示于人前罢了。
心中微微有些为她难过,但是却不感觉愧疚,这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繁音爱上了阿寻,但是阿寻的心中事先有了她,这真是让人觉得庆幸的事,她庆幸拥有这一切。
而繁音值得拥有一个也是一心一意对待她的男子。
一切的细软都已经准备好,苏蓦寻站在篱笆院门前,交给陈绥远一袋白银,感激他连日来的照顾。
陈绥远只是叹息,低声:“既然苏公子心意已决,老朽也不便多言,老朽会尽力研制归息散的解药,若是有朝一日天佑纳兰姑娘,老朽定然已最快的速度通知苏公子,苏公子放心便是。”
珑芷隔窗远远地望着他们交谈的身影,脑海中也是百感难言。
苏蓦寻还是要走,繁音在门后呆呆得望着他长身玉立的模样,自知此次一别,以后永难相见,心中痛意霎那绝提,疯了一般地奔过去,死死地环住他的腰,将脸别在他的胸膛。
苏蓦寻一怔,想要挣开她,回头望向马车,与珑芷四目相对。
珑芷报以温暖一笑。
人生自古伤别离,刚何况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要与心上人分离,她可以管住苏蓦寻的心,可没有权利管住繁音的心。
繁音大概一时情难自已,良久才放开苏蓦寻,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嘴嗫嚅半天道“……蓦寻哥哥,保重。”
苏蓦寻望着眼前繁音哭得像个半大的孩子,才发觉这些年来他亏欠她太多,往事种种历历在目,她是他身边晓得他身份的唯一女子,他却没有一刻真正注意到她。
他看着她的眼神,第一次注入了仿若感情般的深意,就像多年前在陈府的漫天火光中他拉着她的手,她望着比她高一个多头的大哥哥,心中顿然心安。
此时此刻,却是分离的时刻。
苏蓦寻想要伸出手拍拍她的头,胳膊却停在半空顿住,然后下落拐在身侧,他不能羁绊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他这一世的心中再不能容下她人,便不能再负累了她。
“保重,繁音。”他低声道,说罢转身走上马车。
马车顿了顿,绝尘而去在繁音夺眶而出的眼泪中。
车厢里,珑芷兴奋地坐将起来,攀上苏蓦寻的肩膀:“我们真的是要回家了。”
“恩。”
“真的是要回往生谷了!”
“恩。”
“这是真的?我们要回家了?”
“恩。”
“啊喂!我们要回去了。”
“……”
“我就发现你就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呱噪的鸟,我这辈子算是砸在你的手里了。”苏蓦寻垂眸,嘴角抽搐。
“现在不满意,还可退货!”
“……”
珑芷觉得或许陈绥远说的归息散某某都是些危言耸听的谎话,她身上的每一处此刻都觉得无比的神清气爽。
但愿是如此。
马车行了片刻,珑芷却恍惚听见身后的某个远处有叫喊他们的声音。
细闻片刻,珑芷惊喜道:“是流翘?快!快掉头……”
马车旋转疾驰,珑芷看见的却是流翘和苏蓦曦两个人的影子,脸色惶然一变,孟家别院的痛苦记忆又浮现脑海。
“怎么了?”苏蓦寻握住她的手,心中不安于她凄凄神色。
珑芷摇头:“我只是不想见他。”她几乎用生命交换来的苏蓦曦,最后只是他亲手设计的骗局,这怎能不伤?
马车停住,苏蓦寻将她安顿好:“好,你就在车里等我,我去跟他告别。”
说罢,苏蓦寻跳下马车,马车帘子却早孟郁一步被撩起来,隔着苏蓦寻阻止身影,她便看到苏蓦曦一贯嬉皮笑脸的痞样儿,只是俊秀容颜略显苍白病容,让她知道他近日也不好过。
是啊,在强忍住这么多年隐忍的恨意,终于有朝一日能够一雪仇恨,他利用她,也并非情无可原,只是那一日的景象太过于刺心,她是怎么样也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姑娘不会原谅我,我只是向姑娘托付一个人。”苏蓦曦笑道,脸上表情故作一派轻松,眸光却满是认真。
然后,珑芷看到流翘消瘦的身体,她略微歉意地望着她:“小姐,奴婢……”
珑芷打断她,向苏蓦曦怒道:“我好好将流翘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苏蓦曦苦巴巴地笑了一声:“所以以后流翘就拜托纳兰姑娘照顾了!”
什么逻辑?珑芷瞪着眼睛:“这话还轮不到你讲,流翘本来就是我的人,什么叫拜托我来照顾?”
苏蓦曦轻笑:“她已经签订了倾城山庄的卖身契,自然是我的人了。”
“……”这家伙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珑芷回道:“定然不负公子所望,奴家一定好好照顾流翘,如果公子没有旁事,还请速速离开。”
流翘站在车门前,看着珑芷和苏蓦曦吵着嘴仗,一时之间红了眼睛,嗫嚅道:“奴婢身份低微,但并不是一件物品,由公子和小姐推来推去。”
珑芷半晌无言,沉思片刻,还是一把将流翘拉上马车:“公子慢走,奴家不送!”
流翘望着马车帘子嗖得放下,苏蓦曦的脸隐没在她的眼中,心中还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此刻却只能咽在腹中。
“你怪我……可是父仇不报,你我都难以安心。”苏蓦曦看着眼前沉默着的苏蓦寻。
父仇可报,将来越国萧氏也会因他们倾覆,只是他不舍流翘,便将珑芷推入虎穴,未免太没道理了。
“长兄如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苏蓦寻半支腿已经踏上马车:“此后难以相见,今日一别,过往情仇烟消云散,你我不必多言。”
苏蓦曦拉住马缰,马夫不敢妄动,气氛一时冷凝。
好个臭小子,果然如往生谷的那帮“冥鬼”般无情无义:“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一刻把我当成你的长兄?”
苏蓦寻僵住,半晌冷笑道:“如果没有长兄,为弟也难以控制住赵衡和萧齐,还真是谢谢长兄,此后我们两不相欠,就此别过了。”
苏蓦曦气结:“是啊,如果没有贤弟,为兄也难以打败孟无求……”
苏蓦曦的话还没有讲完,马车已经疾驰而去,消失在树林宽道尽头。
霎那间似乎有透骨寒风呼啸穿过树林,方才还吐出恶损言语的苏蓦曦此刻却难以自持,跪坐在地上:“不过是两相利用罢了,哈哈……哈哈……”
凄恻悲凉的笑声响彻天地。
“怎么这么大了,倒还像个小孩子?”珑芷握住苏蓦寻的手。
此刻没有了欲望和仇恨的包袱,苏蓦寻所有的心性正在一点一点的释放开来,依旧还是儿时那个外表淡漠内心温柔的阿寻。
“大公子他其实很想听二公子叫他一声哥哥。”流翘在一旁低嚅道。
珑芷笑望着他们,都是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表达感情的方式难道只是互相折磨?
“你哭什么?”珑芷盯着流翘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流翘把脸撇向一边,不再看她:“没哭什么?”
珑芷痴痴笑道:“呦喝!在倾城山庄还长脾气了,本小姐可养活不起你……”
流翘转过头来惊诧地望着她:“小姐,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珑芷憋笑憋到内伤,只觉得肚子都隐隐作痛:“也只有苏蓦曦那家伙消受得了你,还不回去?”
流翘惊怔。
珑芷在她的眼前伸出三个手指:“我数三个数,再不走逾期不候。一……二……二个半……二个半个半……”
流翘霎那间明白了珑芷的意思:“谢小姐……”她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珑芷被她卡得快说不出话来:“咳咳……二个半个半个半个半……”
流翘的眼眸像是揉了星子,漂亮的不像是真的。马车停在半路,她冲下车子,衣鈌飘飞像树林中的精灵:“小姐,公子,一路平安。”她挥舞着双臂,仿若在做最后的道别。
珑芷重重点头,眼眸中流落仿似欢愉又仿似悲戚的泪滴。
情之一物在心中纠缠绵绕,岂是轻易就能割舍,她怎忍让流翘禁于相思囵囫。
只是,经此一别,或许便是永不再见,不是天涯与海角的距离,而是生与死的相隔。
暗忖着侥幸的心思:“告诉苏蓦曦,他是我们的哥哥,若是将来有一日他厌倦浮世繁华,你们就来往生谷找我们。”
望着流翘飞奔而去的背影,珑芷大声喊道,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调皮鬼。”车中苏蓦寻轻轻刮了一下珑芷的鼻子。
珑芷窝进他的怀中:“若不是这样,流翘那笨丫头哪里能够知晓自己真正的心意?”
“你的心意呢?”他抚摸她的脸颊。
“我……”珑芷指着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唇已被他吻住。
那是绝望中依旧灼灼燃烧的火,即使在痛苦和欢乐之间来回挣扎,她依旧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唯有抱紧怀中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