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白桑之二十五(1 / 1)
“我都说了不会投降了!你们要杀要剐就来啊,我才不怕!”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沃若拍案而起,发现对方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暗长老,立刻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
“族长大人……”
光之方词汇当中,最接近暗之方长老一词含义的,应该就是族长了。到这里这么久,她从来都没有说过暗之方的语言,也没有阅读过暗之方文字。
她知道夜乡晨以为她完全不懂暗之方的文字,书房也对她完全敞开,那里毕竟有一些光之方语言的文献资料。也许是怕她闷坏了。
但她还不知道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只是继续维持下去罢了。
“公主大人别来无恙啊。”
那中年人带着讽刺地说。
“好着呢,好得给我把刀子就能杀了你。”
沃若嘀咕着,只是笑笑。
“听说,公主大人的父母亲不远万里,前来探望了。”
爸爸妈妈?不是说不会再来的么,真是……
沃若的一切轻松心情一扫而空。终于来了吗。但她还是故作轻松,笑容很快回到了脸上。
“您在说什么呢?他们怎么会过来。他们在光之方乖乖地做生意呢,怎么会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当然是探望你啊。不想见见么?”
沃若还是笑着,却不知道自己的额上已经有细细的汗珠,道,“随便的两个人,就说是我的父母亲么,也太不择手段了吧,你至少要证明他们是我父母吧。”
暗长老轻松地笑着,把一叠卷宗从桌上推到沃若面前,道,“这是谈话记录,后面是你的父母亲大人的签字画押,如果这还不够,我把存相术的记录调过来给你看就好了。”
“这些东西都可以伪造的,以为我不知道么……看这供述就知道了,他们才不是我父母,快把他们放了吧。”
这中年人一反常态地一直笑着,笑得沃若心里发毛。她非常清楚那两人确实是自己的父母,她只是希望这样死不承认,能让暗之方放了他们。
“公主大人,您撒谎时,鼻子可是会变长哦。”
沃若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倏尔笑容又融化开来,“这次您真的是搞错了,他们真不是我父母,快放了他们吧。”
————
没有料到的是,自从承认之后,暗之方竟安排他们住进了贵宾的房间,夫妻相伴,而且,释放了商队其他的成员,也归还了货物。商队启程之时,甚至允许他们夫妻二人前去送行。
她只是嘱咐会计等人,将经商所得依然存入在天枢的银号所开账户之中。
给弟弟的钱早已经还清。靠着战争之中倒卖货品的暴利,两人已经攒下了一份家业。即使他们突然故去,留下的财产也足够女儿风光出嫁,并且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
如果女儿也不在了,那这份财产,已经嘱咐商队的秘书,捐给祭司会。
他们的要求几乎都被满足了,除了她要求以皇族的身份,通知光之方祭司会,要求交涉。只有这个要求,如同石沉大海,数次提出,最后得到的答复都只有一句我们会尽力的。
但是,预料之中与女儿的会面,迟迟都没有到来。
春天都快要结束了。
那些不认识的花,都快落尽了。
每日无聊地在花园中闲逛,夫妻二人互相看那张已经没有任何新鲜的脸,即使是想要聊天,那个沉默的男人也没有话说。
她快闷疯了。她只是想快些见到女儿而已。
一日无聊,她又坐在花园当中,偷听守门士兵的聊天。
“那位公主快些投降多好,荣华富贵,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看着两个根本不会逃跑的人啊!”
“公主?真抬举了她,不过是八分之一皇族血统的人罢了,真不知道首席大人看上她哪点了,打一顿肯定老实了,还劳心费力地把父母大人请过来。”
“笨蛋!你不知道么,那可是前些时候大破我方突袭的那个心宿!她的力量若能为我所用,至少不会阻碍我们,那是多大的好处!这么笨,难怪升不了官。怎么才能让她投降呢?”
“要不然直接威胁她说,再不投降,就让她父母大人死给她看,管她承认不承认。”
她不再听,站起来向屋内走去。
那个男人正在翻着房里的书。她一把夺走,男人有些怨恨地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你别看了行不行?”
“反正也是无聊,看看怎么了?”
她瞪他一眼,道,“被他们俘获的八分之一血统的公主,只有沃若一个吧?”
他又没有回答,拿起了另一本书。
“我们是不是变成胁迫她的筹码了?”
“可能吧。”
男人似乎是随口回答的。
她竟然没有火起,只是说,“她不能投降。”
男人终于阖上书,看着她,说,“是啊,所以我想……”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没有说什么。
她会意。这个男人竟然在出发之前就想到了么。
男人又道,“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都应该努力活下去吧。我们以后不能守护她,她一个人,出嫁之前,也太辛苦了吧。”
男人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微微笑道,“上次忘记给她的东西,竟然就要变成遗物了吗。”
他的眼里似乎有一点亮光闪烁,但随即就消失了。
她抬起双手,握住他拿着锦盒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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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不是!我说了多少遍了,他们不是我父母,快放了人家吧,因为我这不认识的女孩子受那么多苦,你们要好好安抚人家才对!”
沃若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认真地对着长老说,还伴之以拍桌子的动作。
暗长老揉揉太阳穴,无奈地暗暗摇头。这所谓的公主大人还是死不承认。
“既然不是你的父母,杀了也无所谓吧。”
暗长老丢下一句话,站起来离开。
沃若愣在桌边。这可不行。
她站起来,在房间当中来回踱步。怎么办才好呢。
她踱到门边,踏到走廊中去。
果然,稷再次出现在身边。虽然不再被禁止出门,但出门身边就少不了这个小跟班。
“稷,我想见夜乡晨。”
她对着稷,认真地说。稷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她不禁想到,夜乡晨听到我要见他,也会这么高兴么。真难想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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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千先生,对于前些日子的失礼举动,敝方非常抱歉,希望您能原谅。”
她和丈夫坐在桌边,那个所谓的首席特使站在门外的台阶下面,半鞠着躬对他们念那长篇大论的道歉辞。
“唯愿二位大人……”
“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少废话了。”
难得的,男人首先开口。她颇为惊讶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是。事情是这样的。令嫒白沃若公主在敝方小住已久,敝方首席对公主深感倾心,大有结交之意,但公主因为一些小过节一直不能释怀,希望二位大人以父母之名加以劝说,促成了这可能成为万世佳话的好姻缘。”
“很不好意思啊,我们对贵方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不打算答应你们呢。”
她不卑不亢地答道,顿了顿接着说,“这样的话,不知你们就打算怎么礼遇我们呢。”
“大人恕罪。如果这样,请不要怪我们先礼后兵,相信这样会让那位公主大人明白大局,希望二位大人……”
“退下吧,我们会考虑的。”
男人打断了那人再次长篇大论的打算,挥退了他。
她对丈夫说,“我们不能成为暗之方逼迫她的筹码。我们留在这里,不是帮着他们劝降,就是做人质,逼她投降。那孩子钻牛角尖,大概不会承认我们是她父母,暗之方被逼急了,若是把我们杀了,她必然会跟那些人拼命。她能干什么呢。”
那就只有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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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那位大使不断造访,言谈之中虽然恪守礼节,却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位大使言谈之间透露出,与沃若接触过的俘虏都已经被处死。
也许是第十几天吧,他们再次唤来了那所谓的首席特使,将锦盒和一封信交给他,说是给白沃若的劝说信,以及,令她相信的信物。
那个男人掩不住喜悦之情,连看信的企图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带着东西离开了,大概是这件事情办成了,就会获得升职吧。
然后,就又回到了那种只有两个人的,无所事事的生活了。
夏天就快要来了。繁花已然落尽。被软禁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也该有些变化了。
那个男人还是沉默着,等着听她说话,和这二十年间没有任何区别。他总是这样,就算是争吵时,他也只是这样沉默着,等着听她说话。
她细细的观察他,看他和当初相识时有什么变化。她记起自己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仔细地看他了。她觉得自己仿佛想要牢牢地记住他,即使转生也不忘掉。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是终于要摆脱他了么,竟然又舍不得了。
她竟然想起当初相恋,自己对他的崇拜。那时的他飞扬骄傲,也确实才华横溢,自以为凭着才华就可以笑傲世间。之后的二十年,他才认识到,门第,是跨不过去的沟壑。影响的不是那些人所谓的家族熏陶,而是是否被认可的符号,没有那个符号,那些人甚至懒得将眼神投过来。而她认识到的,只是他的没有门第让她吃了多少苦。
不过事情都要过去了。来生,一切都会好的吧,只是那时已经不记得这辈子了。
沃若是个明理的人。她总会明白父母亲的苦心的。
他们微笑着干杯,一饮而尽,就像新婚时饮下的那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