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Ⅴ（1 / 1）

老人的下葬那天，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若是上天如此悲天悯人，那就不敢带走这些孩子唯一的依靠。

男孩站在侧边，向来人鞠躬。旁边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怀里依旧抱着那只白熊玩偶，不知所措地看着人来人往。我看到时，心里很压抑。老人只有一个儿子，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只能让孙子披麻戴孝。远方亲戚倒是来帮忙，最后也只是帮忙而已。我拍着男孩的肩膀，对他说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那之后我的生活又再次归于平静，每天趁着高峰上下班，忍受混杂着各种气味的车厢，免不了还要遭受几个白眼。平凡的生活中唯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每天下班时，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她站在柱子旁，仰头看着我经过，但从不说话。我蹲在她的旁边，从包里掏出小零食递给她。

这之前我们曾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某天下班回家，我照例站在远处看着她，就在这时不知道谁把她撞倒在地，等我推开拥挤的人群跑过去时，撞倒她的人已经混入人群不知去向。我蹲下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拍掉白熊玩偶上的土递给她。她眨了眨眼睛，竟然没有哭出来。我忍不住问，“你每天来这里干什么？”

本来没想到她会回答，结果等了一会儿，她竟然小声的说，“我在等他们回来。”

“他们？”

“爸爸给小语买了这个，让小语乖乖的在这儿等他们，小语乖乖的，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孩子的话，仿佛让我能够看到五年前的场景，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接过爸爸刚刚买来的玩偶，而下一秒他们就在她的面前卧轨自杀了。而这个天真到让人心碎的孩子，浑然不知她早已经和家人阴阳相隔，最后竟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承诺一直在这里等待。

我蹲在她的身边，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一直陪她等到天黑。我用力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竟然相信我们真会等来她要等的人。这个近乎怪异的举动，在我看来稀松平常。我不曾想到自己能够无视别人的看法，做出超越世俗的事情。然而现实是我真的做了，似乎比当事人还要认真。

季节交替更迭，衣服增了又减，转眼又是一年秋天。小女孩扎起马尾，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不变的是怀里那只破旧的白熊玩偶。她和我熟络起来，偶尔与我说上几句，大多数时候仍是沉默。我渐渐发现自己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早已不再是单纯地陪伴她。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触动我的心底。如果那个初秋的傍晚我没有看到她，我现在大概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看似真实的生活，然后虚假地过完这一生。这或许可笑之极，但我却觉得庆幸，我真的从未活得如此真实过，又或者说我终于回忆起这种真实感。

男孩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急急忙忙地跑来我住的地方，我看到上面熟悉的校名心里百感交集。他说以后就是我的学生了，我却告诉他，我们可能不会在学校里碰面了。不过如果他们愿意，我们可以每天在家里见到。

站台上，我蹲在小女孩面前，挡住她的视线。我看着她纯净无暇的眼睛，在听到我说她的父母再也不能回来时，眼底的波涛汹涌。我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又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我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不然怎么会如此残忍地打碎一个孩子天真的美梦。

“真的见不到了？”她用小手揉着眼角，小声地呜咽着。

“嗯。”我点点头，“我相信他们现在一定很幸福，所以小语不用担心。”

她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地。我将怀里崭新的白熊玩偶递到她面前，轻声说，“小语，愿意以后等叔叔回家吗？”

她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自己失败时，她慢慢伸出小手搂过玩偶，竟然还冲着我微笑了一下。那种能治愈人心的纯净笑容，我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似乎终于明白我所等待的是什么。

在恍惚的岁月中，我们变得不伦不类，却仍以次为傲，自以为是的生活着。我的人生对于别人来说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唯一。

我的手里紧握着那只冰凉的小手，同时被那只小手紧握着。这样的牵手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已经不记得，我只记得当我们离开站台，最后一次回望那跟柱子和那只破旧的白熊玩偶时，心中溢满无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