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Ⅱ(1 / 1)
从地铁站步行到家不到十分钟路程,我习惯在路边店铺随便买点现成东西当晚饭。我租赁的公寓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楼里大多是些上了岁数的人,像我这种三十岁的单身男性实在少见。
想起刚住进来的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独自从老家来这里上大学。那时我一心想着画画,不顾家人反对,背起画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座我向往已久的城市。整个大学四年,我基本不曾回过家,只有逢年过节回去暂住几天,就匆匆回到这里。我当时好像着了魔似的背着画夹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无法离开。
我拆开泡面,将面饼从中间掰开,放进沸腾的开水,随即又打了一颗鸡蛋。单身男性的生活没什么特别,但我却乐在其中,于是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十年。这中间也曾被人照顾过,但最终都无果而终不了了事。我时常想,像我这样的人,终归是没办法和别人一起生活的。
锅里泛起白色的泡沫,我小心用汤匙撇出,看到一个黄色圆饼随着中间的鼓泡翻起,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每次都能这么完美的将荷包蛋的蛋白和蛋黄分离,应该也算一种才能。
我端着泡面来到客厅,弯腰取过电视机的遥控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吸溜地吃着热乎的泡面。这个时间只有无聊的肥皂剧,我随便换了几个,就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看到电视上站台送别的场景,不由想起之前碰到的那孩子。
那次之后,每天下班我都会特别留意,总能在相同的柱子附近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她总是紧紧抱着那只白熊玩偶,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中,好像与身后不和谐的黑暗难舍难分。我站在与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却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我仰头靠在靠背上,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想像着那孩子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但任何一种解释都不合情理,越想不出越在意,一个疑问又引来多个疑问,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女人一样婆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当今社会的处事原则。这个世界的冷漠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我只是茫茫人海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完全不具有撼动宇宙的强大。即使好奇,也要把握分寸。
然而那孩子在那里出现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次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根本不会知道她的存在。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出于什么原因?目的是什么?想到这些我不禁有些烦躁,将吃过泡面的碗扔进水池里,然后在水池旁边愣了很久,烦躁的情绪竟然有增无减。我抓不住烦躁的根源,最终演变成了恶性循环。
我整晚辗转反侧,第二天去学校上课,脸色极差,甚至还被学生问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没有理会,学生离开之后,仍窝在画室的角落里。一整个下午我都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不想画画,也不想说话。间或听到几声铃响,画室外的走廊上就变得嘈杂,仅仅几分钟,屋里屋外又会归于平静。
我在正对窗户的位置,盘腿席地而坐,面前凌乱地躺着几个烟蒂,带着凉意的秋风破窗而入,卷起地上散落的烟灰消失在我身后的阴影中。我想起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开始狂热地追逐自己的梦想,年轻地一塌糊涂,热血地不可思议。我曾以为那样的岁月会一直持续很多很多年,甚至是一生一世,然而不过数年时间,世界竟变得面目全非。
烟灰掉落,我无意识地将手移至嘴边,狠狠吸了最后一口,便将烟蒂捻在地上,晃晃悠悠站起身。我转圈环视整间画室,对我而言,这里既熟悉又陌生。月光透过墙上的大窗户,倾泻了一地,周围被渲染上一层银色的光芒,神秘清冷。我拍了拍屁股,背起斜跨包,退出画室。走廊里静得出奇,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皮鞋与地面撞击发出的沉闷声响,一下一下回荡在无人的走廊里。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明明喜欢油画,却每天重复着素描,喜欢空荡的画室,却不会过多逗留,喜欢随性的生活,却选择了每天八小时制的工作,喜欢独处,却从事着不得不与人打交道的职业。在不经意的岁月里,我竟然不知不觉被时间打磨成一个充满矛盾的人,无可奈何地周而复始。然而当明白过来时,命运齿轮早已不容任何人阻止。或者说,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命运会去向何处,却仍然无法改变什么。
人类本来就是如此软弱的存在,随波逐流也不过匆匆几十年,何必非要较真。如是想来,便也释然。就好比此刻窗外晃动着的风景,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成千上万次,周遭瞬息万变,而这些变化却不为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主宰。我们能做的,无非坐在行驶的地铁上,对这一切变化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