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1 / 1)
晚上去酒吧工作的时候,还一直在意白天小叔说的事情,细细想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结果脑袋里想着别的事情,没注意到两边的情况,忽然就被旁边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措手不及,手里端着的盘子没稳住,连着酒杯一块儿掉在地上。一时间,周围的顾客都因这一小小的意外而停下了他们的欢乐。
我弯腰向他们道歉,表示会尽快清理干净,再抬头时,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想仔细辨认,却怎么也找寻不到。我晃神的这会儿,一张脸跳入我的视野,带着痞痞的笑,勾起了我的心底的某种回忆。
“小姐?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啊?”他开口说话,语气明显是那种过了分的挑逗,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但是他是客人——
“谢谢您,不过我一个人可以。”淡淡地说着,蹲下去捡碎片。
“小心!”我的手还没有碰到碎片,他就已经抢先出声制止我,我对上他的眼神,灿若桃花,明媚得过分了,“这玻璃碎片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划破了你这纤纤玉手,我的心可就忍不住会一丝一丝地抽痛。”
我忍住恶心的冲动,尽量保持微笑,礼貌地回道,“谢谢您的好意,但这就是我的工作,您是客人,打扰到你的雅兴真不好意思,请您继续,不要在意这边的情况。”说着,额头硬生生地冒了两滴汗,不想再理他。
他似乎不打算放弃,有时候真是弄不懂这些所谓有钱人的想法,不好好享受他们的乐趣,偏偏喜欢来搅些浑水。我捡哪块碎片,他也捡哪块,碍着一不留意就有可能被碎片划破的危险,我尽量顺着他,周边的人马上将这个场景作为他们新的乐趣,纷纷向我们这边行注目礼。一时尴尬从脚底油然而生一直到头顶,很不自在。
嘶——应该一开始就去拿扫帚扫的,我一直都很相信自己捡玻璃碎片的能力,绝不会出现像电视里故意安排的那些划破手指的场景,因为那只不过是一段煽情。
“呀,出血了。”他的话让我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手指,真的是划破了,隐隐的痛感。“我早说会划破手吧,你不听,现在得到教训了吧?”淡淡藏着幸灾乐祸的语气,我微微扯了扯嘴角,抬眼看见他带着略有深意的笑容,为什么总会有人喜欢装高深,难道用这来骗女孩很有效么?
他早一步握住我缩回的手,看见他那明显的意味——我呆愣了两秒,立刻缩回手,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我嫌脏!”然后起身去拿扫帚,尽快清理完一切,随后一个人回到员工休息室,躲避开所有的喧嚣、注视和议论。
坐在沙发上,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手指,原来划破的痕迹虽然已经淡得看不清了,但我知道在这里,有一个伤痕,它真实地存在过,即使愈合了,也会留在心里。不禁嘴角上扯,算是自嘲,思绪飘远,我以为压抑住的心动,此刻又开始怦怦然,而且愈发变得混乱。
“小丁丁,没事吧?”忽然之间被人轻轻地摇了摇,我仍没有集中精神,有些愣愣地看着江一其,努力平复脑海里的混乱。
“我先回去,可不可以?”我淡淡笑道,尽量保持无恙。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我,我又说,“是不是我有事才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去?”他似乎想从我脸上琢磨出什么一样,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淡淡一笑,说,“小丁丁要想偷懒,我怎么拦得住?回去吧。”我也回笑给他,点点头。
到了外面,才发现已经是一片迷蒙的世界了,抬头仰望,自天空而垂下的雨丝,仿佛帘幕一般隔开了一切,从而保留了每一个私密的空间。光透着的雨帘,隐隐约约,更像是晕染的水墨世界,让人不忍心靠近,以免一不小心破坏了那一份意境,然而又控制不住那一番无法免俗的心,想要去附庸风雅。
在雨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雨一直下,原本闷热黏腻的夜晚也被雨水冲刷得伴有丝丝凉意,一点一点沉静下来,理顺了思绪,也似乎能渐渐看清自己的心了,一直想逃避的,一直想要的——“丁丁!”带着愠怒却熟悉的声音,我转身——原来不过就是一个他。
看着他走近,我的心却像是飞了起来,整个人也悠悠然仿佛在云端漫步,脚下踩着的是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云。我不禁咧开嘴,一下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不管他的异样,只感受到我的心在充实。或许在很久之前,这种感觉就已经在我的心里萌芽,或许不久之前,我还在努力否认这种感觉,但是今天晚上,当那一刻的心动,如同电流划过心房,一阵怦然的感觉再一次清晰地浮现,我就知道,我输给他了。
我好想你……好像迷迷糊糊地嘟囔了这么一句,陷入一片昏胀的不适……
梦里的世界是模糊的,带着晕圈,什么都看不清,我茫然地站着,没有绝望,没有希望,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茫然。很久很久,眼前的事物才渐渐有些清晰,仿佛是张脸,伸手拂去,却被一只大手握住塞进被子里,我哼哼表示不满,他直接无视。
“热——呃——”来来回回好几场拉锯战,我只能硬忍着喉咙处的火辣辣,艰难地说道。
“现在知道难受了?没带伞就算了,还傻乎乎地待在雨里不知道躲雨的人是谁?”他不客气地说道,而我闭上眼,晕晕乎乎地屏蔽掉所有的责怪。“还觉得难受?”他的声音忽地软了下来,柔柔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开了空调,但温差不能太大,你就乖乖地盖着被子,忍一忍,等烧退了就好。”
我慢慢睁开眼睛,对着他笑,他见状,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叹了口气,表情是无可奈何的。我想着他现在又在我身边,心里一阵满足。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起身,我急忙抓住他的手,他说只是去拿碗粥,我睡了一天,该肚子饿了,我微微摇头,一阵晕眩,却不放手。他哄了两句,见我无意放手,就随我,在床边坐下,我便安心地睡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床边,我爬起来,扶着墙壁,往客厅走去,听见他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悄悄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腰上系着妈妈的围裙,是蓝色小碎花的样式,还带着花边。想起一开始他锻炼厨技,穿上它时那一副勉为其难,而此刻他早已坦然自若,不禁笑出声来,他转身看见我,眉头微蹙,放下手里的碗勺,过来赶我回床上。
等我躺好后,他习惯性地掖了掖被角,正色道,“乖乖待着,我去拿粥。”他刚转身,我就悄悄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他似乎料到我有这一手,忽然回头,我讪讪地笑着。他只得转回来,重新将我安置好,又说了一遍让我乖乖待着,我微微点头,大概是眼角笑意太明显,我才刚想动手掀被子,就被他发现了,我缩了一点到被子下面,装可怜一般看着他,他只得叹了口气,然后匆匆走出去。
我又一次爬下床,却还没出房门,就被他堵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碗粥,淡淡地看着我,我乖乖识趣,爬回床上。喉咙处的疼痛,让吞咽变得困难,而且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他就一点一点慢慢地喂,我推了几次表示不要吃了,他硬是到了他觉得可以的分量才停下,将碗放到一边,让我躺下继续睡。
我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窘,再闭上,数到一百,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又对上了他的目光,像是在说,就你这点把戏,我一早就看穿的感觉,带着戏谑,我颓然地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随后几天,我的精神渐渐恢复,虽然时不时有些反复,但大致往好的趋势发展。他陪在我身边,煮粥给我喝,虽然花样不多,但总比一直是白粥好,我很满足这样的日子,乘着生病耍耍小性子,反正他最多瞪瞪我,拿我没辙。
我靠在他身上,他想扶我坐正,我不愿意,自顾自地开口,“我想爸爸妈妈了,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妈妈会陪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爸爸就取笑我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闹小孩脾气不愿上医院,不愿打针,只喜欢粘着妈妈讲故事。妈妈笑得很温柔,说,丁丁就是再大,也是他们的小女孩。”他身体顿了顿,我忽然意识到我讲了应该永远藏在心里的话,闭了口,不再出声。
他轻轻环住我,下巴靠在我头顶,我能感觉他的温柔,是难得的不带戏弄的温柔,我想要再靠近一点,就窝到他的怀里,却感觉到他刻意的疏远。那一刻的难堪是真实的,我问自己怎么了,可是我讲不清。
“哈,我已经完全好啦!”深吸一口气,展了个大大的笑容给他,他微微一惊,随即淡淡点头。
“一个人生活,就更应该好好学会照顾自己。”似是指责,又不是指责,我看向他,眼里却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一句随意的寒暄,如同“你吃饭了吗?”“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不冷不热,平淡无味,我点点头恩了一声,他便不再说什么。
原本想好的话,想要告诉他的话,只能硬生生地通通吞回肚子里,只等它自己慢慢消化,然后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他此刻那么平静淡然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和他从来不曾认识过,生病时候对我的照顾,也不如原来的那样亲近,又或者,我们从来也不曾走近过,所有的,不过是,我做了一场梦。就连这次的生病,大概也可以算作是我生病烧糊涂产生的幻觉,他根本就没来过,病好了,一切就烟消云散。
下意识地在Google搜索栏里打下“何墨”,刚按下enter键,就暗自嘲笑自己是不是着魔了,竟然对他这么上心?他是谁?不过就是我在酒吧里遇到的小痞子,花头多多,喜欢骗女人,骗到手玩腻了就甩甩手走开,潇洒得不是一点两点,我就这么傻傻地陷进去,更傻的是明明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过自己不要上当的。
我抱住自己的头,心里又开始后悔,如果当初不去酒吧该有多好,如果当初没有答应他该有多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做了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当初丁子璇提醒我的时候,我还豪情万丈一般地坚信我能够坦然接受,可结果,原来我根本承受不了。
我们错过了吗?我问自己,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又怎么会有错过这一说?心里的翻腾,竟让我有些喘不过起来,彻头彻尾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想来想去也只有越来越乱,做鸵鸟一直是我选择逃避的方式。呵,清醒清醒吧,拍拍脑袋,还不明显吗?已经结束了!从此以后,我就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也不用再妄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我又可以过回原来的生活,多好啊!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正打算关电脑,然而这跳出的搜索内容,顺手点开......
人总会为各种各样的欲望付出各种各样的行动,并冠以各种各样堂皇的理由,这就是人。相互利用来利用去,其实是一样的卑鄙,却在总在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的无辜,装那虚伪的纯洁,然而藏在面具下真实的自己?呵呵,是不肯面对,还是不能面对?
我竟然忘记了我的心里原来是有魔鬼住着的,我怎么会忘记了呢?
“丁一,离何墨远点。”我不禁暗笑,原来她叫我去阳台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么一句话么?呵,带着这样语气的句式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过从她嘴里听见,还真是新鲜!
“何墨是谁?”她先是惊讶于我的反问,不过随后脸上即绽开笑容。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说着,眼角掠过我,笑靥如花地走开,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处,嘴角上扯。
“一一。”没多久,小叔就过来了,又是担心的眼神。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笑着说,“一一快要二十岁咯,而且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几句话就会哭鼻子的孩子了!”我看着小叔渐渐缓和的表情,想起六岁那年。
第一次跟着爸爸妈妈回到丁家大宅,丁子璇和丁延崎将我堵在楼道的最里边的角落里,表情凶巴巴,示威一般地告诉我,我根本就不是这个家的一员,而且爸爸妈妈气死了奶奶,居然还有脸回来。还讲了一堆什么,只记得那时我只能怯怯地看着他们,紧紧地咬住下嘴唇,想忍住的眼泪却不听话地落下。他们觉得够了,最后威胁我一句不许哭出声来,得意洋洋地走了,我只能窝在角落里,憋着声音呜咽。
后来小叔找到我,逗了半天,还答应带我去吃巧克力蛋糕,才让我止住眼泪。后来他就时时留心我是不是又会被他们欺负,我也尽量避免和他们的正面接触,就这样我变成小叔的小尾巴,一个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随意欺负别人。想到这里,心里一股暖流划过,似乎只要有小叔在身边,心总是最放松的。
“小叔,我问你,何墨是谁?”问这句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恩?”他微微讶异,眼里露出一点不可思议,见我无恙,随即恢复表情,“就是上次跟你说的美国麦斯康顿公司的中国区代表,上个月刚和他会面,有计划进一步接洽。”
“子璇姐姐也见过他吗?”
“其实这次的引荐就是子璇牵线的,据说子璇在美国时就认识他,而且还是她的学长。”小叔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一?你?”
“啊,哈哈,吃饭前在走廊里不小心听见子璇姐姐讲电话,好几次提到这个名字,几句话听下来嘛,觉得有戏,就想问问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好奇心太重不小心暴露行踪,以至于被敌方觉察,刚刚就被予以警告。”哦,这逻辑异常得连贯,连自己都惊叹不已,“恩,现在听小叔这么一说,想下来,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人,有足够大的资本吸引子璇姐姐。”最后这一句,微微有些变调。
“也是,哎,想来连我都要惭愧了。”小叔的语调突然低了下来,但很明显带着玩笑的语调,“他比我小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哟。”听见小叔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出来。
“呵呵,这样才是笑嘛!”他捏了捏我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小叔的错觉,虽然一一仍然时时带着笑容,却难有能到达眼底的笑容。” 我心一沉,呆呆地看着小叔。
“一一越来越喜欢藏心事,开始连小叔也瞒着,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小叔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不是会比现在好一点?”一边说着,小叔脸上的苦笑愈发明显。
“每个人都应该学会自己面对问题,我不能依靠小叔一辈子的。”我看着小叔认真地说道,“小叔也不会希望我做一个只会躲在你背后胆小鬼,对吧!”不躲避他注视的目光,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一一长大了。”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带着份无法体会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