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遇见（1 / 1）
“三……云清，你怎么还穿着女装，你唯恐你爹找不到你是不？”祈承远看着她，只觉得头大如斗，她有事都有张王牌保着，倒是自己，舅舅若是知晓了，非把他扒去一层皮。怎么就叫他遇上这回事了。
误上贼船，误上贼船啊。本来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身边又有乔西泠这大美人，江南烟雨佳人，多么惬意。却偏叫他遇上这个三妹妹。他斜眼瞅过去……
那窗边，一只手搁在桌子上，一脚踏在椅子上。哪像是在深闺养了十几年的闺阁千金。
离朱在一旁，几度想说什么，又给咽了回去。面上抽的厉害。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姐这样，倒像一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
今日烟雨楼被君勿言包了场子，她是想在哪个雅座看风景都行。洛云清悠哉悠哉的想，今天定要四面都看过，看看在楼上远远的看风景，与置身其中有什么不同。
“着女装也就算了，你这般模样叫人看见，真是……”祈承远眉头紧皱，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离朱不由感激的望了祈承远一眼。表少爷真的是说出了她的心声啊！
洛云清正一手往嘴里丢花生米，闻言，一眼瞪过去，“君大哥说着女装好，还原来那样，被毒娘子追杀，我又不是嫌命长了。”
君勿言干咳了几声，“确实是栖门连累云清了。”
洛云清把花生米丢了回去，直摆手，“君大哥别这么说……”话还没说完，洛云清低低的一声惊呼，直扯着离朱往桌子底下钻。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听楼梯口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君勿言、乔西泠看过去，从座位上起身，相迎。
祈承远抬首一看，心中不由窃喜，总算可以下贼船了他，能管着她的那人来了，终于可以甩掉三妹妹这个麻烦精了。
他笑着站起身来。偷偷斜眼瞄了瞄桌子底下，微微摇头，这怎么藏得住。听那口气，人家明明就发现她了。真是个笨蛋。他不由莞尔。
“离朱，我耳坠掉了。”洛云清小声说。
离朱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家小姐，好心提醒道：“小姐，你今天没戴耳坠子。”
洛云清忙轻轻捂住她的嘴，“嘘！”仍旧埋头在地上寻找。
离朱无奈的翻翻白眼，也不晓得她家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只得陪她一起做这奇怪的事情。
容子陵对君勿言微笑一拱手，算是叙礼。便绕过众人，径自踱到窗边来，看着那桌下的人，突然长舒了口气。
君勿言坐下来擎了杯酒，若有所思的看着颜王。嗯，是个俊逸的人物。当今圣上最为宠信的臣子。
巍峨白玉冠，淡蓝的流苏闲散的飘着，仿若那窗外细嫩柔顺的柳枝，勾出一抹妩媚柔情。配上那清雅的面容，让人有一瞬的错觉，仿佛这是个秀气书生，倒不像权倾朝野的王爷。
乔西泠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柳条，层层叠叠，如帘幕低垂，风轻扬起，窥视着女儿家娇羞的心事，惊了心深处。
那清泠湖水般的眸子里，突然像是注入了一股温泉，泛起波光点点……
洛云清看着眼前那一袭墨色的衣衫，下摆用金线绣着堆叠的祥云，突然就停止了找寻，愣在了那里，心里五味繁杂，竟不知是何种滋味。
“丫头，干嘛呢？丢了什么东西，要陵哥哥帮忙么？”柔柔的话语饱含着笑意。
容子陵缓缓蹲下身来，眼里有喜悦的光芒，“丫头，陵哥哥算是找到你了。”
洛云清蓦地抬头，望进一双迷离的眼睛，带着雪亮的惊喜，脉脉的心疼。
心猛地一跳，好久没见陵哥哥了。她觉得高兴，却又想哭，这几日离家的漂泊，突然让她酸涩起来。
“陵哥哥。”她轻轻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两手有些不安的绞动着衣裳。
“丫头，可有受苦？”容子陵轻轻拉过她的手，“好了，丫头，陵哥哥总算是找到你了，起来让陵哥哥好好瞧瞧，都快半个月没见到你了呢。”
“嗯？奇怪了。你穿的是女装啊，怎么他们竟找不到你。”容子陵轻轻皱眉。
“易过容了，是刚换过的女装……陵哥哥，你的人都找不到我，那我是不是很厉害？”洛云清冲他调皮一笑。
容子陵刮了刮她的鼻子，笑了笑，“是呢，丫头变的好厉害了。以后要去哪，记得要先跟陵哥哥说。”
“才不要呢。”洛云清看了眼窗外，抱怨道：“告诉了陵哥哥，就等于也是告诉了爹爹。我就去不成了。”而且，陵哥哥是那么忙……
“你还记着那次你爹没让你出去看庙会啊。可是你也知道，陵哥哥极力争取了。”容子陵很无辜的眨了眨眼，“就算我比你爹官大，也不能干涉他管教你唉。”
洛云清被他逗得一笑，“陵哥哥。”她突然唤道。
他微笑俯首，她扬眉侧脸，两份相似的柔情如光影交叠。
“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声音涩涩的。
在毒娘子笑春风侵蚀她生命那一刻，即便是有九瓣莲也拿不了的时候，她的绝望她的害怕，随着那死灰颜色蔓延遍了全身。
她好怕以后见不到陵哥哥了，好怕以后陵哥哥见不到她了。
祈承远自顾自的喝酒，还不忘给乔西泠夹点菜，离朱早已识趣的闪到一边去了，对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
君勿言眼里多了些趣味，初时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王。
这样的颜王，倒更像戏文里的才子了。眼神在一刹那变的雪亮，清咳了几声，“王爷，菜凉了，酒就不好喝了。”
清苑不由轻叹，王爷一遇上小姐，就忘了旁人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决伐果断的领袖样子。
容子陵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歉意的拱手，“抱歉。”他揽衫拉着洛云清坐了下来，微低了头，“丫头，我们的事等会再说。”
洛云清轻轻颔首。陵哥哥就是君大哥要等的人吧。想起一路上听到的关于朝廷高官下访江南的事，好像是为着惊堂刺杀朝廷命官一事。惊堂……
惊堂，毒娘子？
容子陵这才转首对君勿言拱手，微笑道：“栖门君公子，子陵幸甚。”
“不敢，颜王风采，君某久仰。”君勿言淡眼看过去，她坐在颜王旁边，以手支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关于君某提过的那件事，不知王爷作何想？”君勿言淡淡笑着。
容子陵正待开口，忽听得洛云清低低的唤他。
他微笑低首：“嗯？丫头。”
“你那瓣花还在么？”洛云清小声问道。
容子陵点了点头，“嗯。一直都贴身戴着呢。”
洛云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君勿言淡淡笑着看着，并不因谈话被干扰而恼怒。温和的弧度，闲散的姿态，仿佛今日的事与他并无甚干系。
“君公子所谋之事，本王须得见过贵门主。”容子陵眼里有冷锐的光稍纵即逝。连栖门门主都还未查出来，他怎么敢放心与君勿言合作，纵然他在栖门有一切事务决断之权。
君勿言脸色陡然一静，昂起的头，有些傲气，“栖门，君某自信可以定夺一切。”
这几年来，在所有人眼里，君勿言已然等同于栖门门主了。所有的事务是他在管理，所有的决断是他在做主，所有的命令是从他嘴里发出去的。
甚至不少人在揣测，栖门门主是不是早已不在。什么时候君勿言会自己走上那个高位。
更甚者，江湖中许多人只知栖门有君公子，而不知栖门还有门主。
这些颜王又岂能不知。君勿言心头冷笑。
“君公子只是君公子，而非栖门门主。纵然你能决断一切，你仍不是栖门门主。”容子陵把玩着桌上的酒杯，微笑着摇头，“与人合作，却不知合作者是谁，岂非太过悲哀了。”
“这样的买卖，祈二少你肯做么？”他突然转过头去，笑问祈承远。
“嘿嘿，你们所谋者大，我区区一商人，这买卖我插不起，你们聊你们的。我嘛……”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只喝酒。”说罢，看了乔西泠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美人虽美，但若危及家族亲人，固美也要弃之。
“那么……”容子陵长身而起，“君公子，子陵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多承诸位对丫头的关照，这厢谢过了。”便是躬身一礼。
堂堂王爷之尊，却为她而行如此大礼，她，就那般重要么？
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这般？
乔西泠紧抿的唇，说不出是落寞、自怜、嫉妒还是什么。
“丫头，我们走吧。”依旧是记忆里温和的声音。
容子陵牵着她的手，她微笑着点头。“君大哥，告辞。二哥哥，我会来找你的。”
祈承远放下酒杯，突然脸色一肃：“三妹妹，外面世界终究很乱，二哥哥倒希望你早些回家去。”
容子陵携着洛云清正要下楼，离朱随着清苑在后边跟着。
却听得乔西泠突然说道：“洛姑娘，可要注意身子，毒娘子的笑春风可不是开玩笑的。”
祈承远看向乔西泠的眼里多了一抹无奈的怒气，转首看向楼梯处……
洛云清带着急切的惊慌看向身侧的人，容子陵身子一僵，脚步一滞，放在楼梯扶手上的手，不由捏紧，“啪”的一声脆响，那里便裂了开来。
“陵哥哥。”洛云清忙拉过他的手细看。
“没事。”容子陵微笑着宽慰她。在洛云清低头那一刹，容子陵的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杀机。
君勿言颇有些赞许的看了眼乔西泠。虽然结盟不成，但西泠那句话，无疑让颜王对惊堂起了杀心。
君勿言负手而立，目送着颜王一行离去。
她于他，竟重要到如斯地步？一定要见到门主么？
君勿言勾唇浅笑。
乔西泠有些怔怔地看着那截断木，那里因着她一句话，而被震断。
雷霆之怒，起是因她，熄也是因她，他的眼中便只见她一人。
突然一声震动打断她的思绪，祈承远拍案而起，眉宇间已有隐隐怒气。“我与你们也算相交一场，你们想怎么样利用我都没关系。”
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但我这个三妹妹，从小长在深闺，所知一切皆是书上所得，涉世未深，你们莫要打她主意。”言语之间，颇为恳切。
君勿言眼前浮现起那个女子的脸来，是在他们面前的端庄，在表哥面前遮不住的任性顽劣，在容子陵面前的娇嗔柔弱，是发现鸟窝时的雀跃，斥责乞丐时的义正言辞，他伸手时她的惊慌，救人时的善良……
像凉水漫过四肢，全身忍不住的一阵轻颤，他突然觉得心惊不已。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清晰？
乔西泠看着眼前这个发怒的男人，突然也疑惑起来。
这个男人，她其实是瞧不起的，仗着钱财，自命风流，以为可以博她一笑。
对她献殷勤的人实在太多。然而他，是不同的。
他或许真如世间对他的评论：自命风流，游戏人间。
他或许最初真的如那些人一样，后来他的悉心关怀，温柔相伴。让她对他生出了不忍之心。
他说，你们怎么利用我都没关系。
他说，你们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他一直什么都顺着她，而今日，他为了他妹妹发怒了。
乔西泠突然觉得有什么变了。那种莫名的情绪，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它已然消逝了。
他所谓的要求，没人能答应。今日的情景，瞎子都能看出来了，洛云清就是颜王的弱点。
乔西泠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君勿言却是依旧微笑着，“承远兄言重了。”
祈承远蓦然苦笑，“瞧我又说了什么傻话，我也该回家了，勿言、西泠保重。”
走了几步便顿住了身形，他又折返回乔西泠面前。“西泠，你是个好姑娘，你若不是江湖女子，我必求你为妻，奈何，你珍重。”说罢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其实，承远待你倒是真心。”君勿言突然叹道，“他虽一直游戏人间，玩世不恭。对你确是不同。我与他相交两载，从未见他对谁像对你这般上心。”
乔西泠冷冷的看着他，漠然一笑，像冬日里的冰花一般厉寒刺骨，“君公子，你还是多想想结盟的事吧。门主从不见客。”
他说，她是个好姑娘。她若不是江湖女子，必求她为妻。乔西泠突然茫然起来，大脑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进去了。心里烦闷的慌。
为什么，这句话会是他说出来呢？
为何不是他？
为何不是他！
她低头紧紧攥住酒杯，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却是满口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