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1 / 1）
圣德橘仂沙河
“雪笙，回来！这件事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你已经越界了，再往前迈一步我也无法保你！”墨筝立于船头，手里的孤灯因为他过于用力地紧握而颤巍巍地抖动着，似乎再承受多一分的力道便会支离破碎一般。
雪笙脚步略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身影极快地消失在圣德橘仂彼岸终年不散的浓雾之中。
半开的圣德橘仂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每一个人都望着雪笙离开的方向漠然而立。
“幻月天园主，是你出马的时候了。不要顾及眠卿身上有烬，尽管将人带回来便是。”说话的是一个黑发碧眼的男子，虽一身祭司般的衣饰却无法令人将他与慈悲相联系起来。他很英俊，眼神却冰冷得令人不敢直视。唯一能让他的眼光沾染上温度的便是他怀里抱着的女子，可是现下那女子却沉沉地睡着，白皙的脸上带着稚童一般的神情。所以男子的目光让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都觉得自己被剥了一层皮般。
幻月天的神情看来对这男人很是不服，却还是状似恭敬地弯身行了个礼：“是，虹主人。”
原来这男人就是在圣德橘仂里唯一能与紫血比肩的人物——黑塔第六层之主虹主人。虹主人看也不看其余的人，随意挥了挥手便转身走进了圣德橘仂的大门。身后的人忙让出一条通路来，看着他离开，围观的人很快也随着他散去了。
“虽然很讨厌他，不过这次有了他的话，想怎么做都随我高兴，这样也不错。”幻月天纤长的手指轻触自己形状美好的唇，露出一个略微血腥的笑意。“那女人的气息愈发地弱了，干脆将她也带回来好啦，省的还要再跑一趟。”
墨筝很是不赞同地看着她，将孤灯挂上小舟舟首，握紧长篙稳住舟身让她上来。“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幻月天。紫血尊殿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我们谁都不知道。若是出了什么事……”
“我会注意分寸，不会伤了你妹妹的。”幻月天伏在船沿，伸出手指去似乎是想要玩水，却总是微抬高指尖，与那似沙似水的沙河隔着丝丝空隙不曾沾染半分。这沙河不是幻月天这个月晕园主能够随便碰触的，一不小心，沾上了便是万劫不复。
得到承诺，墨筝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专心撑船驶向对岸。那停船登岸处，被谁遗留了青翠的狗尾巴草，鲜活的就似刚刚才从植株上攀折下来。墨筝悄悄地拾起来，小心地藏进怀里。
四周都是极浓的雾气，看不清去路。幻月天裹紧身上的长袍，将那令人赞叹的面容藏进兜帽里去，便也不看路，随意挑了个方向疾步而去。雾气极快地遮掩了她的身影，就像急于遮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小心谨慎。
多摩王都，人魔两军依旧相互对峙着。醉影怀抱着眠卿跪坐在地，几乎不敢相信这具正在失去温度的身体就是眠卿。他在她离开前为她绑的发辫已经有些凌乱了，可是那根海鸳鸯的丝织成的发带仍旧牢牢地绑在上面，甚至不曾沾染什么赃物。醉影机械地将那辫子解开，细细地打理那头长发。光泽似乎随着眠卿生命的逝去而渐渐回到了这头长发上，它们不再是黑得死气沉沉，而是一如以前，在阳光下亮丽得令人羡慕。
“我们梳好头就回去，我会将你打理得漂漂亮亮，和莫白放在同一张床上，然后买下最好的墓地将你们俩葬在一起。薄刃我会帮你还给陶影，不过这发带我们就不换回来了吧。也给我留样东西好歹有个想念。这样好吗？”他轻声细语，就像情人间温柔的耳语。
雷诺尔看着被吓呆的妹妹几欲伸手打上几个大巴掌，可是想起她神志不清，又见到现在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那巴掌怎样都打不下去。最后只得用力将她拉起来，狠狠地擦干净那张脏兮兮的脸。“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琪拉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一脸扭曲的兄长，半晌，露出一个痴傻的笑容。“二哥，皇嫂说只要我把魔皇杀了，多摩国就得救了。你看你看，他真的死了！”那讨好的表情，就像一个知道兄长正在生气便拿出自己的小小成功想要讨得一点宽容的孩子。
“哼，竟是个傻子！枉费眠卿小姐舍命救她一命，真是可惜了。”歌姬深觉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白痴到了极点。
沐阳意欲不明地看了歌姬一眼，后者立刻自知失言地低下了头。他将暗夜流光抱起来，回过身向营地里走去。“继续攻城。不过，别伤了带着眠卿的几个人。歌姬，交给你了。”
“尊令。”歌姬单膝点地接下沐阳的贴身匕首以示接下这攻城之战总帅一职。“现在，我宣布，开始攻城！”
随着这声号令，魔族的战士们嗷嗷嚎叫着冲向那被一层薄薄的结界包裹起来的多摩王城。就像是一道洪流涌向大堤的缺口，声势惊人。却都自发地绕开了醉影几人，就像流水绕过溪涧的山石。
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醉影帮眠卿重新绑好头发便抱起她缓缓往回走。眠卿胸口的剑已经随着暗夜流光失去意识而消失了，从伤口处涌出的血浸湿了醉影半身的衣料，以致于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清晰地印出一个血红的脚印。
有大地之灵沉重的哀泣传来，那痛苦的声音比之被破开胸膛还要令人窒息。阳光却愈发地耀眼起来，那光线中，有晶莹的碎屑沿着眠卿无力的手洒落在地上，沾染了那血，在地上开出火红色的凤兰花来，大朵大朵的花，铺陈在醉影走过的路上，遮掩了红褐色的土地，就像一条烈火之路。
雷诺尔带着一直痴笑着的妹妹，脚步沉重地跟在他后面，看见那烈火一般的花，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最炙热的温度灼伤了般疼痛，满眼都是那红色，漫天盖地无边无涯。一生无法治愈的伤口，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眼底，他的心底，不曾流血，却疼得刻骨铭心。
幻月天轻轻松松在半路上截住雪笙，将她打晕之后交给随后跟来的月晕园小妖精看顾，自己一个人直接跳跃了时空出现在那混乱的战场上。“来得正是时候，尸体尚新鲜，灵魂最是脆弱无力抵抗。这次便将你一并带回去罢。”身形一闪，整个人已经挡在了醉影跟前。“把她交给我吧，醉影。”
醉影迟缓地将视线转到面前的蓝发女子脸上——那是一个像极了眠卿的笑容，干干净净，几近融入那阳光里一般，可那眼睛却深深地藏着什么，即便自己想尽了办法也无法窥视一丝一毫。“你是谁？”
“我是幻月天，来接眠卿去圣德橘仂的。”
“去圣德橘仂？不行，我答应了她要将她和莫白葬在一起的，不能让你带走她。”醉影更加用力地将眠卿抱紧。那血便积在了他脚下，开出一簇簇颜色更加鲜艳的花来。
看见这情景，幻月天不禁皱起了眉。血中花？眠卿并不是完整的圣德橘仂子民，如何能从血中开出花来？随即，她又笑开了，右手极快地点向醉影的眉间然后又极快地收回身边垂下。“好了，现在，她是我的了。”说着便伸手将眠卿抱过来。
雷诺尔一直落后醉影十余步，自从那蓝发女子出现之后他便发现自己无法接近他们，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眼睁睁地看着眠卿落入那来历不明的女人手里，他却只能干着急。琪拉一直死死拉住他，小心地避开那些花朵，嘴里说着：“火！火！琪拉怕！怕！”令他更是分身乏术。
幻月天便这么抱着眠卿随便地稳稳当当坐到那片火红色的花上，她是那样轻盈，那些怒放的花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那么接下来，便将你的灵魂从肉体中脱离出来。”她收起了脸上温和的笑容，伸出自己的右手便□□了眠卿的胸口！
“幻月！你快住手！”雪笙突然出现，一掌劈下便要将幻月天逼离眠卿身边。
只见那幻月天不慌不忙地从眠卿的胸口将右手抽出来正正将雪笙那一掌挡住。雪笙随即借力在空中半悬过身子反手又是一掌。幻月天想也不想便出手相拦。不料雪笙却是虚晃一掌，趁着她伸手来拦露出的空隙便伸手要将眠卿抢过来。幻月天却也是反应极快，见雪笙拉住眠卿左手便紧紧扯住了右手，二人各自拉着眠卿的一只手，瞬息间已在半空中过招数十次。
“你到底想做什么，雪笙？快将她放开。我奉命要将她带回去。”幻月天惯用左手，现在用着右手只能使出平日一半不到的能力，与雪笙战了个平分秋色。二人久战并不是上选，幻月天心里有些急躁。
雪笙红红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是奉了谁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圣德橘仂竟然易主了？”
幻月天语气略有着急地说：“注意用词小丫头！虽然我也不喜欢他，可是即使是蝶落陛下在的时候，他的话在圣德橘仂也是无人能反驳的。现在连紫血尊殿也不在，虹主人的话便是最高命令。你快放手让我做了事情好交差，我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哼，你怕他，我可不怕。我要保护眠卿，我要让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从第一次见到昏迷中的眠卿，雪笙便被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了。她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去关注她，帮助她，希望她能够幸福。所以她给了她能代表幸福的花，给她加了大量的圣德橘仂福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眠卿的命运却总是曲折得令人心寒。
幻月天不能放手，雪笙自然更不会放，二人便一人拉着眠卿的一只手在半空中边吵边打。眠卿的身体在二人的拉着下伸展着，那神态就像是在空中自在地飘浮着，沾血的蓝色锦袍翩然飘动，就像是一只寂灭前一刻的蝴蝶，在幽深的沉静灵魂中舞动。
在她们脚下，魔族的大军正张扬着极大的热情对着多摩国王都最后的城墙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双方的热血灌注了这片从未平静过的土地，让那片血色凤兰花开得愈发繁茂妖娆。醉影呆立着，他没有动也无法动弹，相对的是雷诺尔被幻月天的魔法困在原地再也不能前进。
“你说他们要持续多久？”一个黑发黑眼的天使凭空立在一树高的空中，他笑着转过头去问身边那个依着自己闭眼小憩的金发恶魔，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恶魔抬起头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他眼帘下蔚蓝色的瞳色，竟如大海一般令人沉醉。“你想多久就多久呗。快点解决了回去睡觉，我困死了。”
宠溺地亲亲他，天使抽出平日里隐藏在自己体内的武器——那是一柄剑，通体乌黑，却又给人一种连阳光都被那光芒照得暗淡下去的感觉。或许是由于被主人放置在体内太过长久，当呼吸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血腥气息的时候，它兴奋地发出清亮的吟啸，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一次将身体浸淫进那美妙的鲜血中。
“凶器毕竟是凶器啊……”剑的主人爱怜地拂过那蠢蠢欲动的剑身，展开那对雪白的羽翼飞向那血雨腥风的战场。“别在这里睡着了，阿柃。”临走，还不忘回头叮嘱那已经很自觉将身体整个团成一团抱进黑色翅膀里的家伙。
“知道了，你快点回来我就不会睡着。”
这厢，幻月天与雪笙仍旧不相上下地拉着眠卿在半空中摆出一个漂亮的十字形，谁也不肯让步。
“既然你们僵持不下，那么就由我来了解吧，幻月天园主和雪笙舟仪。”
乍听这一声，二人还以为自己累了太久出现幻听了。可是当看到那黑发黑眼的天使提着一柄玄剑从天而降的时候，两人都下意识地将眠卿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拉——结果当然是一动未动。
雪笙低低地唤了一声：“黑榧羽，你怎么来了？”原来这黑色的天使便是圣德橘仂的□□黑榧羽，那个双瞳有着吸收灵魂之力能力的家伙。“看来，柏木柃也来了。”柏木柃是魔界唯一光属性的恶魔——曾经的魔王之子。这一天使一恶魔往往形影不离，无论是到哪里都是如连体婴儿一般。
“见过二位。”黑榧羽优雅地行了一个骑士礼。“阿柃在那边观战。”
幻月天未动，心下却半喜半忧。柏木柃和黑榧羽都是蝶落陛下留下的侍卫，对紫血尊殿可说是忠心耿耿，他们既然来到这里就说明之前一直失踪的尊殿已经平安回到了圣德橘仂。可是这两个家伙出现处理的事往往不会有好结果。虽然对眠卿没有向雪笙那样深切的感情，自己却也是不讨厌她的，甚至希望她能够过得幸福。面对这两个实力深不可测的侍卫，她若是反抗必定惨败无意，可是叫她放手……却是真有些担心的。
黑榧羽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在回头望望柏木柃已经没有动作的身体，他微微一笑，便在那一霎那间令整个天地间的阳光都失了颜色。“二位不要动哦。”手里玄剑一挥，便见血雨纷飞！“不就是要拿灵魂么，还将着身体留着做什么。”
原本紧紧拉着眠卿的雪笙和幻月天二人直觉手中重量一轻，满眼中便是眠卿碎裂的身体和撒了个漫天的鲜血。从那碎肉快和血雨中，一颗通体散发着银光的半透明灵魂出现了，静静地在袭来的风中细细微微地抖动，就像是被那将自己硬生生拉出来的强硬的姿势吓坏了，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不！眠卿！眠卿！”醉影眼睁睁地看着眠卿被那□□砍作无数碎块，撕扯着声音发出绝望的吼叫声。那血浇了无法动弹的他一头一脸一身，略微温热着，散发着诱人的淡淡甜香。
那血落到土地上，却并不浸入那泥土中去，而是在土地的表面缓慢地流淌，那香味愈发地浓郁了，熏得城墙上守城的人类几欲昏死在地。而那些魔族，却一个个露出垂涎的表情，纷纷脱离了战斗疯了一般奔向那片诡异的血红。
“那是一种引诱，会令魔族心神大乱，只想将那些血占为己有。看来，眠卿正是多摩国这一次劫难的救世主。”黑榧羽淡淡地说，伸手将那枚灵魂小心地收入怀中。就在那一瞬间，那银色的灵魂突然绽放出极强烈的金色光芒，即刻便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幻觉。黑榧羽面色一沉，随即转头对着敏感朝这边望的柏木柃一个安定的笑容。
魔族已经开始为了争夺那四溢的血自相残杀起来，魔族的血液混进那血里，开出了更多的红色凤兰花。那些花将自己的根扎进地上铺了一层的尸体里，伸出柔韧的茎叶将已经失去神智的魔族一个个温柔地勒死，然后撕裂，沐浴在鲜血中继续开出更多更红更美的花。很快，那些清醒过来的魔族便发现自己身边已经遍是花海，想逃也力不从心了。
歌姬果断地下了撤军的命令，魔族的大营就如修筑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
柏木柃朝着黑榧羽飞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戏都看完了还不快走？
露出一个甜腻腻的笑，黑榧羽便听话地向他走去，他一脚一脚踩在空气上，如履平地。身后，幻月天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情，拉着仍旧出于呆滞中的雪笙静静跟着他。确实该回去了。
“阿柃，你不是想养一只水系的雷鹰却一直没找着？我们现在能够养了哦。”
“真的？！”原本很是不高兴的恶魔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哪里来的？”
“那几个去拿莫白灵魂的小妖精带回来的，是纯正的水系雷鹰，可以幻化成一个蓝色的美少年，你一定会喜欢的。”只是性子有些野。
“太好了！就叫水球吧！快回去让我看看！”
看来这小东西跟眠卿取名字的喜好一个样。黑榧羽暗地心里偷笑。却不知那只倒霉的水球正在一个黑暗的梦境里寻不到出路，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差没大声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