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行船(1 / 1)
行船二日,微雨不歇。我一行顺风得路,大船头昂尾幰幰,好不精神。隔江相望岸上,偶有酒肆茶坊,楼阁城阙,莫不是人来往歌笑,尽显昇平;偶有风烟浩渺,孤村落日,却是迟暮苍凉,孤愁但生。
飞鸿一点影下,何年更是归期?
我独立船头,闲来无事嗑着瓜子,顺手将瓜子壳扔到船下,结果因船头风大,瓜子壳飞回来贴到脸上。拨开,再扔,再贴到脸上,再拨开,再扔。哎,为什么我和这颗瓜子壳都要如此执着。
“子归,夜上寒凉,你独自一人在此做甚?”
回头一看,頫君白一身青衫,不知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看起来心情极好。我想将手中剩下的半捧瓜子丢弃,灵机一动还是揣回怀里。
夜黑风高,这是黑瓜子。。。。
“胡乱思量罢了。”
他不紧不慢走至我身边,撩起脚边月色清辉。
我想起这是他们頫家独属的商船,平日用作运输良品,兼作商谈要事的地方。上了船以后我才知晓原来因船刚好在南郡完商准备返回西川,谁知頫家三公子忽到南郡,就顺便载其一道返回了。这船上的百来号船工使唤,皆是頫家手下。
“頫公子看起来心情似乎极好。”我不住问他。
“君白。”他看着我道
“嗯?”
“你日后尽可直呼我名讳,不必拘礼。”
“是啦,君白兄。”
我语气轻浮,有调笑之意。可他却认真的紧。
“你可是因怅然楚家之事,才来此略抒己怀。”
“不尽然。我乃医者,常见生死,也常见人间情态。只是感叹人情之妙处罢了。”
“何解?”
“此解。”
此解就是无解,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有何妙处,只能故弄玄虚。
他同我一道立于船头,此刻面对月光粼粼的河上,听我这一番言语纠缠,仿佛神思不知飘到何处。一阵冷风吹来我瑟缩不已,正打算告退回房,頫君白突然开口,道:
“这妙处可在从心而走?糊涂也罢清明也罢,惧怕也罢爱极也罢,未了,都免不了从心而走吧。”
原来是从心而走么。
“正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从心而走。”
“原来子归你不愿叫我名讳,乃是因你从我将我放在心上,认作朋友。。。”
大神双目盯着前方河面,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我以为我听错了,竟然从他语气里听出失落来。
“哪里,是弟子以胡乱称呼他人为趣味,从未想过其他。”
神来之句,让人微乱了阵脚。此刻他回过头,眉眼有些笼拉郁郁,神情有如孩子。
“君白。如此可好了?”偏头惶惶一笑。见此頫君白脸上一顿,神色有些怪异的看向别处后又看回来。他忽然伸手在我脸上一拂,有些无奈的笑笑。
手指上有一颗瓜子壳。。。
我清咳一声,告了一声敬诺便动身回房。脸如烧着了一般。男女有大妨,頫君白此举简直太过孟浪了!
之后几日,我日日与大神在船上对弈闲聊,与乌童插科打诨,兴致来时也摆上一两盅美酒,对酌或对饮都饶得其乐。至上次以后,我再也不用躲着嗑瓜子,偶有几次大神与我身边端坐读书,我也怡然自得嗑得甚欢,甚欢。
船上的頫家侍者,都不爱与我搭腔,当我作客人,只会一番正经的伺候着。日子又过一两天,君白与乌童倒是教养良好入老僧坐定,不曾觉得无聊。可我本心中本藏着回家的期待,这下子,就越发坐不住了。那日大船行至一小城不期然泊下,我正纳闷怎么回事儿,就有侍者匆匆跑来叫我。
“客敬,三少爷有请。”
我闻此过去船板上,只见搭板已撂下,一副要登岸的驾驶。
“三少爷已在岸上等你,客敬你快快去吧。”侍者在一旁说。我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大神看出了我这几日郁郁寡欢,终于决定让我登岸放风。我登时开心的手舞足蹈,直奔岸上。
“君白,你真是有心了。”
頫君白仍身着的白衣,看起来纤尘不然。我平日里不用着弟子服,随意披了个水色半袖就轻装出行。
“这么些时日你只待在船上,怕将你闷坏了便想说出来走走。再说船上的船工也需得做一些买办。”
他见我高兴,笑得越发的开朗,失了一些往日的硬气,温润可亲不少。说着,我二人就向城中走去。
小城虽小,却靠着大河又有码头,各路的商人在此集散,因而城中人也不少。“面若芙蓉啊,面若芙蓉。”我四处张望行人,只觉得自惭形秽,自觉长得丑陋十分。再回头望望一直跟随其后的大神,也觉得他姿色平平,淹没在路人里。
逛着逛着,我见城中有一庙宇祭拜河神且香火鼎盛,就也想拜上一拜。刚走进庙口,里面人群中就爆发一阵惊声尖叫:
“不好啦!刘霸了来!大家快跑啊。”
随后上香的人就陆陆续续从庙中跑了出来。我与頫君白尚还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一个膀大腰圆的粗莽汉子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跑什么跑,当我刘霸是恶人吗!都给我站住!谁在多敢跑一步,我扭断他的脚脖子!”
说完庙中的人更是卯足了劲向外冲,我被人群一个踉跄冲倒,直向后坠去,此时一双手轻易就扶住了我的肩,将我扶正。
“得罪了。”頫君白说。
我正想说道声谢,就听见一个声音说:
“你,就是你,我怎么从来没在城中见过你。”那刘霸朝我这个方向努努嘴巴,我立刻左看看,右看看。
“说的就是你,还看什么呐,你周围还有人吗。”
有,还有頫君白。
“我乃与兄长路经此处,自然与兄台不曾谋面。”
“原是新人,咳咳,那你且听好了‘此城是我建,此庙是我开,若已进城来,留下过路财’。”
听完,我内心按捺不住鄙视,不着痕迹的歪了歪眉毛。经验上说,我遇见恶霸了。
“你发什么呆呐,快快叫你相好拿出钱财来。”
“他是我兄长。”
我循循善诱道。谁知壮汉子突然脸色一变,龇牙咧嘴摇头晃脑作发怒的样子从身后逃出一把杀猪刀来。
“少废话!我乃江湖人称钢刀快手,你若再瞎扯,休怪我刀下无情!”
说完我感觉到身后的頫君白身形一动,气势隐隐勃发。我转头无奈的看看他,頫君白眉头一皱。
“稍安勿躁”。他轻点头,然后慢条斯理的俯身捡起脚下的一个小石块,再慢条斯理的站好将石块掷出。
“哇哇哇哇哇,疼死爷了!!!”石块击中莽汉腹部,他一下子就将刀甩出,捂着腹部疼得大叫。頫君白见状还想在掷一颗,刘霸见了边跳脚边求饶:
“英雄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他们皆指望着我买食回家啊啊啊啊!”
我想说‘君白,别听他胡诌赶紧再掷一颗,这厮实在聒噪无趣’,却见大神将石头随手仍在脚下就打算撤了。我内心又按捺不住鄙视,眉毛一横,也转身打算就走了罢了,刚走出两步,背后又传出喊杀声:
“无耻狂徒,吃我一刀”
刘霸捡起杀猪刀,趁我二人转身向我们袭来。頫君白反身提脚,铲起脚下的石子,石子凌空一飞,恰恰击到刘霸面门。
“呜呜呜呜,疼死爹了。救命啊,救命啊师父!!!!!!!!”
他仰面惨叫,一旁几棵树上的翠鸟都惊飞出来。
“是谁在欺负我徒弟”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我忐忑的转身,果不其然,那树下面双手抱胸斜靠着的不就是好一阵子没见的君平阳吗?!
他与我不期然一对视,而后双目一亮。
“刘霸,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师母还不赶紧磕头问安。”
“君平阳,休得胡说!”
“我哪里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就算是为夫自己说的,那又如何啊,娘子?”
他飘然而至我身前,近看之下,他面色如春薄唇轻仰,凤眼斜飞入鬓,扬眉得意,犹如烈阳。 “几日不见,你可思念小生?”
他离我这般的近,近得呼吸可闻,我不由得面红耳赤头晕脑胀,眼看他就要伸手捉住我下巴,旁边突然一只手生生将他挡下。
“公子,休得无礼。” 頫君白紧抿着唇绷着一张脸,混身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君平阳这才正眼看到我旁边的頫君白,他先是神色一正的愣了一愣,随后眼珠骨碌碌的一转,笑道:
“久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君子剑,不想今日竟在此狼狈得见。”
“原是君家平阳,烈阳公子,果然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