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叁 神社（1 / 1）
“……爸爸。”
“美子怀孕了，我决定明天和她去婚证处登记。”
“……”
长久的沉默。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叹息。
“千寻，我知道你一直对你母亲的事耿耿于怀，但那并不是你的错。”
“我并不是要你忘记你母亲——我也不会忘记她，但是，千寻，”男人沉默了下，“人总要向前看。”
“……”千寻握紧话筒。
“我知道了。”她顿了顿，扯出一个笑，“祝爸爸和美子阿姨蜜月愉快。”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轻松愉快，但那边却静默了下，再次叹息。
“千寻，好好照顾自己，老家要是呆腻了就回东京来。”
电话挂了。
千寻放下话筒，慢慢滑到地板上。
她看到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他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打这个电话的吧？
地板很凉，也许会感冒。千寻想着，慢慢爬起来。
就在刚才，她忽然明白，所谓的“死去的人将活在他人的记忆里”，不过是种虚伪的空谈。
一个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人走茶凉，新人取代旧人，新的经历取代旧的记忆。很快，所有人都会忘记你，最后当大家无意中提到你，剩下的也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单纯的符号而已。
她不要这样。
她不想死。
千寻抱紧自己，忽然觉得更冷了。她转身打算批件衣服——于是下一秒，她明白这冷并非只是来自内心。
一团鲜红的人形怪影正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后。
“啊……多鲜美的气息。”红影对着少女发出深深的吸气声。它的脸上空荡荡的，眼睛鼻子都不知哪儿去了，只剩一个黑洞洞的大嘴，浑身寒气。
千寻惊骇地后退。
“小女孩，你有很浓重的黑暗气息。”它逼近她，没有眼睛的脸死盯着她，“你想死？”
千寻捂着自己的心口，用力摇头。
“你骗不了我的，我感觉得到。”怪影探出一条触手似的细长红影，按在千寻的心口。
“这里，在哭。”他嘶哑地说，“你其实早对生活厌倦了，对不对？”
千寻一怔。
“为什么还要挣扎呢？背负着那么深的罪……现世也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
千寻怔住。
“来，过来我这里。”
怪影几乎称得上是温柔地说。
它越发靠近，千寻甚至闻到他身上的膻腥味，挟着寒气，令她背上汗毛竖起。
“和我融为一体吧。”它哑声说，触手抚上她的肩……
千寻忽然有了反应。
“不！”她后退一步。
这个反应激怒了怪影，它尖啸着扑向少女！
千寻扭身就跑。
午夜的街道连霓虹灯都熄灭，唯有路灯孤零零地打着橘光。
“呼——呼——”千寻拼命地跑，死寂的街上她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
肺疼得要炸开，头重脚轻，看东西都摇晃。
身后很安静，说不定顺利逃掉了。她慢下来，小心地一回头——
“吼——”
红影那黑洞洞的大嘴近在眼前，腥臭扑鼻！
千寻脚下一软，几乎扑倒，挣扎着向前跑。
谁、谁来救救她——
“啊！痛！”突然撞上什么，千寻捂住额头。
一股古雅的药香飘进她鼻端。
“真是冒失。”淡淡的女音响起。
千寻霍地抬头。
眼前的女子，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墨黑如夜的瞳仁，眼神清冽如冰下幽泉。
千寻看了又看，竟瞧不出来她究竟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
“吼——”怪影的吼声将千寻惊醒，她一把拉住女郎，“快逃！”
手被拉开，千寻一愣。
女郎瞥她一眼，朝怪影走去。
“别过去！”千寻喊。
女郎仿佛听不到她的喊声，径直走到怪影面前，静静地仰头。
怪影盯住女郎。
“浑身都是血腥味。”女郎像是望着怪影，又像完全没将它望在眼里，淡淡出声。
怪影突然一震，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
“嘎——”它怪叫一声，连连后退三步，转身想逃。
但已慢了。
女郎抬起右手，无名指和拇指相扣。
“风起！”
凉薄的嗓音清冷如水，却化出至坚至韧的无形束缚，将怪影牢牢困住。
它嘶声求饶：“大人！我不曾得罪您，您——”
“雷来。”
女声再道，乌云自四方疾速聚拢，漆黑的天蓦地裂出一道金光，映在怪影的眼中如同死神镰刀刃上的冷光！
它惊恐地睁大眼，“不——”
金蓝色的雷电如有生命般盘旋在它头顶，蓝芒四射。
“大人——”
“破。”
淡淡的女声。
雷电挟着风啸扑下！
“轰——”
飞扬的尘土逐渐飘回地面，现出空无一物的油柏路。
那个嚣张的红影不见了，只剩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腥气还提醒着谁曾经存在。
没有尸体……逃走了？还是……被劈成了灰烬？
千寻目光下移，倒吸口气。
地面陷出一个井盖大的洞。
洞的边缘极规整，还很光滑，乍一看，真像是被撬了井盖的下水道。
“居然把地面也轰开了。果然我的修行还是不够么……算了，反正打出的是正圆。”
千寻听到女郎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不由得走近，“什么？”
女郎回头，瞧了千寻一会，忽然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哈？”千寻茫然，顺着她的手指看到那个黑乎乎的圆洞。
“呃……很了不起……”她试探地说。
女郎微微蹙眉。千寻暗叫糟，心意没揣摩对。
“很大。”
“……”皱眉。
“……很圆？”
眉头稍微舒展些。
哟西！这个方向对！
她再接再厉：“很圆很正，像个月亮！”
女郎的眉彻底皱起来。
“原来是个傻瓜。”她说。
她施施然转身，留下傻眼的千寻。
隐隐约约听到夜空中飘来一句话，千寻忙仔细听——
“月亮上都是坑，哪有这个洞光滑。”
千寻：“……”
她觉得这个女郎的思考回路真是极富禅机，令吾等凡夫俗子完全如坠雾中。
乌云散去，月亮出来，满月。
月光很亮，千寻看到远去的女郎手里拿着什么。
本着对高人的好奇心千寻卯足了眼力望去——
一本《科学》杂志，还有一包蓝底白字的……
360度加长夜用卫生巾。
千寻囧了。
莫非这位高人是夜里突然见红，苦于柜子里又没有存货，不得已才跑到二十四小时零售店购得卫生巾一包，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见到被追得屁滚尿流的自己，就顺手救了一救咩？
很有可能诶～
怀着无意中窥见高人隐私的莫名兴奋（……），千寻欢乐地踏上回家的路。
一夜无话。
东方渐白。
明明夜里睡得很晚，第二天却天刚亮就醒了。
千寻窝在床里，觉得眼皮很沉，身体又累又倦，但却怎么也睡不着，脑里像在走马灯，又像什么都没想。
脑子乱糟糟的。
这种痛苦的状态持续了一小时，直到千寻忍不住坐起来。
昏沉沉地洗了把脸，千寻出门买早点。
群鸟在晨光中的枝头上啁啾。
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包子，忽然千寻看到昨夜的那个洞。
洞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人。
提菜篮的老婆婆：“今早突然出现的，一定是地藏神显灵了。”
……婆婆，地藏王不会没事挖个洞在路中间的，事实上显灵的不是地藏王而是一个怪力女哦！
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毫无疑问，这是外星人所为。”
……那个，其实我觉得外星人对于制造麦田怪圈或抓地球人去做实验比较有兴趣，在路上挖个正圆形的洞貌似不符合他们的美学。
泡面发的欧巴桑：“哪个缺德的，把井盖撬走了！”
……呃，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欧巴桑你最接近真相了。不过不是井盖被撬，而是还来不及放个井盖……
围观众人：“呱唧呱唧呱唧……”
听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千寻相信，等她再转个圈回来，最新版的“关于路中央出现一个大洞的原因”一定惊悚猎奇到可以上今天的报纸头条。
摇摇头，千寻忍着笑走开。
走到小镇的公告栏时，千寻随意瞥了下。
——七月初七，在净月神社将会举办一个活动。
“净月神社”？
千寻想了想，想起来老家是有这么个神社的，似乎还是世代相传，很古老很有历史渊源的那种。不过因为她本来就很少回老家，长这么大竟一次也没去过。
神社……么。
千寻望向天空。
今日天朗气清。
是个适合拜访他人的天气呢。
和煦的阳光给人以温暖和勇气。
千寻仰头望着朱红色的鸟居 ，觉得那热烈的红依稀照进了自己的心里。
这一趟，要是真的能解开她心里的结就好了……
迈上石阶，千寻缓缓走向神社的正殿。
一路上几乎没有见到人，即使有几个取了水祈愿的人，也都是安安静静的进行，完全不像她之前见过的那些神社那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千寻猜想这个神社的主人一定喜欢清静，所以之前提醒过大家自己的习性。
千寻开始喜欢那个未谋面的神社主人了。这才像是修行之人的样子。
按着神社里的人的指示，千寻终于找到了神社主人所住的房子。
望着古拙的白墙灰瓦，千寻轻轻吁口气。
门开着。——这是不是表示意味着主人愿意为迷惘的人解惑呢？
她走过去，象征性地敲了敲半开的门扉。
须臾，里面传来淡淡的人声。
“进来。”
千寻施了个礼，然后进去。
房间并不大，一眼看得到底。墙上挂着铜镜，榻榻米平铺着。
神社的主人就坐在上面，翻看着一本书。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主人略一偏头，抬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千寻一愣。
咚。
庭院小湖中的水竹蓄满了水，向后倾倒，磕在石板上发出“咚”的清响，清澈的溪水自绿竹筒中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