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终章 归途(1 / 1)
漫天雪,夜非夜。
大照国沉浸在一片普天同庆中。
叛党随着南宫鹤的死,很快倒戈。收复余下的郡也是水到渠成,势如破竹。
终于在旧历新年中,新皇帝登基了。
新帝年方十六,名为李鸿。虽然百姓有些微微的憾意,但是,这是四皇子的意思。谁又能说什么呢?
宰相是孟冲之力荐的新人,年轻多才干的原兵部侍郎。四皇子李汛做了辅政大臣。
话说这日司徒苒正在后殿收拾细软,准备起身离开。
却见新帝李鸿脚步生风,款款而来,糯糯的声音低问:“你这是去哪?”
司徒苒眉间有忧色,黯然道:“收留过我的慕孤云死了,如今,苏姐姐也死了。你说,为何世间好人多不长命呢?”说罢,低头抹去眼角的泪,淡淡道:“我也得走了。”
李鸿急了:“朕就是问你,孤家寡人一个,要去何处安身?”
司徒苒闻言将手中的行囊忽然一把扔掉,呜呜地哭起来:“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去哪。”
李鸿坚定地道:“留在朕身边。”蹲下身,拉起跪倒在地的司徒苒,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留在朕身边,从此,你由朕来保护。”
司徒苒怔怔地抬起一脸泪痕的脸,看着晨曦中少年天子俊逸的眸。心中怔怔地想:这拉着她的温暖的手,什么时候会松开呢?
后来,宫人都纳闷,不知何时,新帝身边就多了一个瘦小的影守,新帝去哪,它也去哪。
她在少年天子黯淡的眼光中坚定地说:“我不要做你的妃子。但是,我会和你如影随形。”
不是帝王与妃子的亲密无间,却是手与足的如影随形。是的,这是他们的承诺:你用心来保护我,我用身来守护你。
晋阳。将军府。
薛行衣跳下塌,努力地蹦了几下,嘻嘻笑道:“伤好了。你看,我可以去皇城了吧?”
在后来的几场收复之战中,薛行衣也受了不轻的伤。这日,觉得精神大爽,迫不及待地提了剑,要策马上皇城。他要急着去见一个故人。
猛然间,房门被谁吱呀一声推开了,闪进来一个娇小俏丽的女子,正是那孟莺儿。
孟莺儿扫视了一番薛行衣,轻笑:“你天天嚷着去皇城,敢情是皇城丢了你的魂儿?偏巧,四皇子说了,就是要拦着你去皇城。”
薛行衣不解:“为何要拦我?我伤好了,想去哪儿,随爷乐意。”
孟莺儿闻言叹了口气,低声道:“知道你迫不及待赶去皇城是想见谁。只不过已经晚了。”
薛行衣闻言一愣:“什么晚了。”
孟莺儿有些悲凉地看着薛行衣,口气中有惋惜:“你要见的苏姑娘,已经不在了。”
薛行衣闻言一把冲过来,拽住孟莺儿的衣领,似乎中了邪一般,脸色瞬间苍白到可怕,直直地看着孟莺儿的眼睛:“什么叫做不在……在……了?”
孟莺儿一惊,喘着气,咳嗽道:“苏夜离,苏夜离,在皇宫那战中辞世了……”
薛行衣闻言踉跄倒退,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中,全身发冷,发白的指尖犹自颤抖,口中喃喃,似乎并不相信:“不可能……不可能……,她,苏夜离,怎么会……怎么会……”
孟莺儿看着薛行衣的神色,也是不忍,终于狠心道:“就是两个月前,苏夜离在北宫青鸾殿替轩辕朔挡下一剑,身亡了。你伤没好,四皇子说怕你想不开,先别急着告诉你。”
薛行衣只觉眼前一黑,微亮的光影中,一抹白色的娇小身影,扶着门框,巧笑靓兮,转瞬就消逝在风中。
一阵排山倒海的剧痛袭上心口,薛行衣只觉得要被着汹涌而至的悲伤湮没,只得将滚烫的额头埋进冰冷的双手。爆发出一阵低哑的哭声。
长白山。洛邪谷。
受伤未愈的李汛是和重伤的轩辕朔一并扶着苏夜离的灵柩带着丫头们回洛邪谷的。
谷口有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似乎已经等候他们多时。目光落在乌黑的棺木上时,是已经了然的神色。
苏夜离就葬在谷中的大梅花树下。
轩辕朔和李汛在谷里逗留了近一个月,神医春仲子留下了他们,并给他们治伤。
李汛已经按照当初的约定,将苏毗遗民遣送回了昆仑山,而镇守在昆仑山戍边的军士也退兵回了中州。
轩辕朔并影守侍日留着洛邪谷养伤,雪柏子并六牧使回国重建家园。
这日,天气晴好。轩辕朔和李汛闷声不响地喝了小半坛酒,便一个人去了青竹林,苏夜离的坟冢就在此。
午间的山风徐徐,拂动白衣人的长袖。轩辕朔屈身坐在了墓碑旁,苍白的手指拂落碑上的积雪,并顺着碑身一路抚摸过来。墓碑上市一排深刻的字迹:爱妻苏夜离之墓。落款是轩辕朔。
千里孤魂,何处话凄凉?
轩辕朔从衣襟中掏出短玉箫,一曲《招魂曲》悠悠地在山风中回旋,仿若低声的呜咽:
佳人冠世独,幽居此深谷。
安得长伴汝,双双栖珠树?
噫,一唏嘘。
空自执念深,已是参商隔。
一曲怅惘,谁人相与和?
唯有青冢,春深草木多。
何当不共,魂梦与汝锁?
一任逍遥,红尘碧落从容过。
期子魂归来兮,寝寐之若在旁。
伤心千里河山,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箫声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白衣人一脸憔悴地扑到在了墓碑前,眼神狂乱而悲痛。
俄而,白衣人看到默然站立在一旁的轩辕朔,忽然拔出剑,愤怒地扑了上来:“都是你,都是你,夜离才会死。”
轩辕朔轻轻一个回旋,避开了迎面刺来的剑。眼中有着几分漠然和厌倦的神采:“这具身体是夜离用命换来的,任何人都不得伤了它。即便是你,薛行衣,即便你对我有再大的不满,也不可以。”
白衣人薛行衣闻言恼恨地手腕一转,用剑尖削飞了旁边的一株青竹。他大叫着将怨怒和痛苦发泄在剑上,一剑一剑地砍像竹林中的草木。
又一阵杂叠的脚步声,李汛携着几个丫头而至,看着薛行衣愤怒地道:“薛行衣,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想让苏夜离的魂魄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不是?!”
薛行衣闻言弃了剑,无力地跌坐在地,扶着墓碑泪如泉涌。
李汛蹲下身,轻轻地叹口气:“你以为就你一人悲恸?”
随后而至的丫头们也低低啜泣起来。
在一旁静静站立着沉默不语的轩辕朔突然抬头看着远方的天际,低低道:“我该起身回昆仑了。”
又是一年北国雪。
御书房内,白衣人披衣而坐,案上是厚厚的奏折。
一阵冷风吹来,红烛摇曳了一下,一滴红泪随风飘落在白衣人手中的奏折上。他合上奏折,扬起了头。烛火摇曳中,映出的是一张刀刻般深邃的脸,俊逸如神之手缔造,然而眼眸中却有着深深的寂寥。
白衣人苍白的手抚上眉间,抖落了身上的披衣,长身而起。缓缓地步出了大殿。
银亮的雪,簌簌地下落,天地希声。
廊下的暗影里迅速窜出一个身影,冷峻着脸,低低地唤:“皇上。”
白衣人神情清冷,淡淡道:“侍日,又是一年过去了呵。”
侍日提着宫灯,引着他的皇上轩辕朔准备回寝宫,甫下御书房长阶,暗夜里白玉桥上穿行的宫女,因为害怕,颤声地唱着中州传来的宫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年轻的皇上陡然被这大雪夜唱起的歌声击中,难以遏制地想起洛邪谷底的那缕孤魂,终于一个踉跄扑到在雕栏扶手上,浑身战栗着将脸埋进双手,沉默地流泪。
凄凉的夜风低低呜咽,穿堂而过,吹动案上的书卷。书卷刷刷地翻卷,仿佛从洪荒一下子就翻越了千年。
呀,债易偿,欲难灭,情根一点是三生劫。